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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雪白张正隆 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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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操你的,就这样……过来,你过来,舔我……

母亲可能没过去舔林宝山,他不耐烦了,大声说,快过来,舔我!

去你娘的!狗杂种林宝山,你下地狱去吧!我听到张惠尖声叫道。

咚,之后是沉闷的一声响,不知道他们谁踢了谁一下,片刻,母亲绝望地蹦下了炕,她的光脚戳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我紧张地站起来,看见母亲披头散发地光着身子跑到灶屋,她眼神散乱,到处寻找。老鼠说,她一定在找斧头,我说,对。我站在房门口,不知道她找不着斧头会怎么样,这时候她看见了我,猛然停下来,逼视着我,说,拿来!快拿来!

母亲的眼睛里放射着凶狠的光,我吓坏了,转身跑回房间,从柜子里拿出那把斧头。我紧紧地握着它,斧头的锋刃像道瘦弱却强烈的闪电,在黑夜里闪闪发亮。我握着它从母亲的身边冲过,我也不知道要把它带到哪里,反正,我要带着它冲出去。

后来我就摔倒了。我被灶屋的门槛绊了一下,斧头掉在门槛外面的青条石上。月色冷冷的,斧头咣当一声,在青条石上停了下来。它锋刃向上,像一道白色的光逼近我,一瞬间让我无法分清是噩梦里的片段还是现实。

老鼠蹲在旁边,很怜悯地看着我,微微抬了抬小爪子,试图抚抚我的脸安慰我一下,可是又被我脸上的血吓住了。它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眼里流出泪来。

第七章  等待夏天来临(1)

五月了,槐花洲到处飘荡着槐花的香味,我对夏天的盼望也变得具体起来。因为镇上的人都说,疤痕必须过了夏天才能消退。但是又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林雪脸上的疤是消不了的,伤得太深了。

现在,我是一个脸上有着一道疤痕的女孩。那道疤痕在我的左脸上,长长的,弯弯的,像一条月牙。

母亲为了我的疤痕而大病一场,她发烧,说胡话,经常在睡梦里跳起来,喊着,斧头,走开!我想,也许母亲也频繁做类似的噩梦,梦到斧头长了翅膀,追着我的脸不放。

我也没有摆脱那个噩梦的纠缠,它无数次造访我的睡眠,给我制造雷同的场景:它像一道追命鬼符,无所不在地追踪我。只是,不同的是,后来梦里的我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当那把长了翅膀的斧头到处追赶我的时候,我产生跟它玩游戏的想法,因为我知道它终究会追上我,在我脸上来那么一下。结局清楚,过程就不再那么惶恐和痛苦。

在梦里,我们把家里三间房子跑了无数遍,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曾经光顾过,甚至那些长期不曾拉开过的抽屉。我们在关键时刻变化成各种形状,纸片,豆子,苍蝇,老鼠,甚至消遁于无形,穿过任何窄小的缝隙,在那些地方自由出入。我去过母亲锁笔记本的抽屉,那时我变成了一只蚊子,停在她的淡绿色笔记本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把沉重的封皮打开,可是,里面那些字因为过于巨大而消解了字的意义,在我眼里成了一个个由乱七八糟横竖杠杠搭成的骨架。

有一次,母亲到处找她的一条白色裤子。她翻衣柜,翻抽屉,翻五斗橱,遍寻不着。之前她在第N遍地重温一沓老照片,其中有一张,她把两条小辫子挽成两个髻,像小丫环一样俏皮可爱,上身穿一件绿底白花的确良短袖衬衣,下身穿一条白色裤子,脚蹬一双黑色皮鞋。在一九七九年,这身打扮洋气得让我每次看到都要艳羡。母亲保留着这件绿底白花衬衣和白裤子,时不时拿出来抚摸一下。可是那天母亲就是找不到白裤子了,她急得简直要哭了。我说,衣柜后面有个洞,白裤子掉在柜子后面。

母亲将信将疑,她翻了那么久衣柜,都没发现有什么洞。但她还是蹲在地上,把里面所有衣物都搬出来检查了一下。果然她发现了一个洞,并把胳膊从洞里伸出去,成功地拽出那条让灰网笼罩的白裤子。

母亲悲喜交加,说,你知道吗,当年在烟台,我跟王小雅是托人去上海买的这条裤子。晚上我们用葡萄糖瓶子装满热水熨裤线,然后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枕头底下。白天我们连坐都不舍得坐一下,就怕鼓出膝盖。

我说,你为什么不穿上它呢?

母亲环顾四周,这儿?槐花洲?

母亲的眼睛暗淡下去。她暗淡地告别了刚刚回归一小会儿的青春感觉,又跌回到现实中来。这时候她产生了一个疑问,林雪,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洞?

我说,我梦见过。我梦见斧头追赶我,我变成老鼠躲进这个洞后面。

母亲抱住我大哭。林雪,如果时光重回,那个晚上还没发生,我一定会想办法修正这个错误。

我说,可是已经发生了呀。

我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很忧伤。从我脸上有疤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用手摸着我的脸说,林雪,你真漂亮。她甚至很多时候不敢看我的脸,眼神躲躲闪闪的。

现在,只有杨雪还肯跟我好,其他的孩子们看见我都躲着走,有些胆大的,好奇地过来摸摸我的疤,然后跑开。

第七章  等待夏天来临(2)

母亲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时常一个人发呆。我把她扶到到院子里,让她蜷在藤椅里晒太阳,告诉她槐树开花了,她就抬起头来找槐花。我说槐花在那儿,她就顺着我的手去看槐花。如果我不说,她就呆呆地坐着,眼睛空洞。

除了上班,母亲剩下的时光多半都耗费在旧藤椅里,跟树上的鸟为伴。鸟儿们已经对她发呆的样子习以为常,有时候闲极无聊,还飞下来观察她一下,逗弄逗弄她。它们在她面前踱步,发现引不起她的注意,就飞上她的膝头,这时候她可能会把虚无缥缈的眼光调回来,看一下鸟。鸟张开嘴巴叫两声,她没有反应,鸟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