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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1页)

凤凰潭

从上海、杭州转到南京,仍然感觉南京的质朴风度,城市的气质基本已定,想改变它是个笑话。设若让我选城,估计八成我要选南京,因为南京是一个味道与书香的夏合地带,我尤喜欢南京的鸭血粉丝汤。

很多年了,南京城2角钱一碗鸭血汤的时候,我来喝过,喝时的情景尚记得清楚,味道就十足的模糊。大约味觉记忆时间比较短暂,且含有“亲验性”吧,只有重新品尝那一碗鸭血汤,方能激活岁月烟尘掩埋的味觉。

夏天到南京,住到了凤凰台,它是一个四星级酒店,如果按我的标准来评价,我要给它评五星半,因为诸多酒店大约就是一间房,一张床,不过是一个睡觉之地而已,凤凰台居然是江苏出版集团的办公楼兼酒店,对内对外都开放,除常规的经营管理以外,便是它的书香氛围的营造,它刻意,又不是刻意能够营造的。凤凰台的周边,湖南路上有许多书店,小吃市场。我住凤凰台,早晨不吃酒店的早餐,跑出去吃5元一碗的鸭血粉丝汤,然后逛书店。

凤凰台的内部,有许多专门制作的刊物架子,搁裸皮的读书刊物《开卷》,上下电梯、喝茶、休息处等等都可以随意抽一本看。《开卷》里面的文章,则多数出自大手笔,真下了功夫。进了客房,则不仅有《开卷》,还有其他期刊,包括一个书架,书架上有新书,网线也是开通了的,插上线就能用笔记本上网。实际上,我住过的五星级酒店,尚达未及,而酒店早应该是一个可以读书也可以工作的地方。

那天下午到,在凤凰台酒店住下来,首先去喝酒,酒是凤凰台酒店副总毛利人先生备下的,请了诗人兼电视片制作人顾耀东一干人等,我们都曾经在北京大喝过一二场,而且凤凰台的凤凰潭酒也已经喝过,江苏的酒,一直喜欢双沟,1990年代初,总是跑到武昌的关山去喝,有一次人家将司机灌醉了,我去买醒酒药他吃,吃完醒酒药,仍让司机开着车回去,那时候就是那样,一点不知危险,或者矿山工作本身处处隐藏危险,反将外面的危险不正眼看。

毛利人先生是比较内向的一个人,温文尔雅,不事张扬。我们就喝凤凰潭,商量都不用,凤凰台的专用酒。喝起,味也跟双沟差不多,这样一个感觉,问毛利人先生,他说就是由双沟酿造,凤凰潭是自己的一个品牌。

凤凰潭属浓香清爽型,有回甘,我是用大杯饮,顾耀东又有些激动,也大杯饮,毛利人先生则是大杯小盛。酒,仍是要到当地去喝,且须佐地方菜肴为佳,吃的略约有些改造而风味趋淡的淮扬菜,有一道淮安双丸记忆比较深刻,其他的鱼虾蟹肉,都稍嫌落俗。淮安双丸一是丸子,肉丸和鱼丸,一是蒲菜,来自淮安楚州月湖,肥嫩清香,洁白如玉,清脆爽口,顾过曾诗曰:一箸脆思蒲菜嫩,满盘鲜忆鲤鱼香。枚乘则道:刍牛之瘦,菜以笋蒲。看看这世界吧,没有好菜,哪来名诗?

从上海始,江浙走了一圈,才是在南京遇到饮者,时间一晃,一瓶凤凰潭下去,由于旅途的劳顿,就未再开,却是让我牢牢记住了这蒲菜,便是那蒲草之芽,最寻常之物了,寻常之美,亦有雅致,却也识得淮扬内蕴,故留下些许意念,至苏者以吞大闸蟹者俗,雅者必欲蒲芽。离时,顺了一本裸刊《开卷》,留作一个纪念。

酒三游

喝酒的人,借了酒渡友谊,即便是大醉,亦无须去盘算亏赢,所以自古有好汉豪杰,恶战前往往畅饮而视死如归,这个传统,今时已经淡薄,然依稀也可以相遇。上次路过宜昌,与徐滟通电话,她请我去喝酒,说有一位新朋友与我相见,听起来,她在国内比在美国芝加哥时过得愉快。

傍晚,徐滟女士、王先生二位开车带我去宜昌一个优美且奇异的的地方:三游洞。三游洞位于西陵峡北峰的峭壁上,三面环水,一面连山,下牢溪从此悠悠流入长江。三游洞我有比较深的印象,早年宜昌出的一种三游洞牌的经济香烟,没钱的时候买它来抽过,后来游过一次三游洞,回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约我写一本黄河游记,说有徐刚加盟写长江,我找来徐刚写的《长江传》来看,找了三个点,看徐刚写的是否真实,分别是宜昌三游洞、黄州赤壁和阳新半壁山,徐刚居然都写得很细,尤其三游洞写得细致,想来徐刚诗人出身,对三游洞有独特的感情吧。

相传唐元和14年(819),白居易、白行简元稹三人同游三游洞,各赋诗一首,并由白居易作《三游洞序》,写在洞壁上,三游洞由此得名。到宋代,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也来游洞,各题诗一首于洞壁之上,地方人士遂将唐诗人之游称之为前三游,宋诗人为后三游。我们三个人来,都不是诗人,我且称之为酒三游。三游洞为石灰岩溶洞,地质构造形成于寒武纪,约距今有五至六亿年,内有天钟地鼓之说。也罢,酒人不论诗,要论就论白云边。

我们到与三游洞山体相连的下牢溪左岸放翁酒家品饮。放翁酒家的建筑非常别致,它是藉下牢溪南岸上的一组岩洞修建,外墙由特制玻璃镶嵌,每一洞为一包间,人在洞中饮酒,可透过玻璃墙观赏下牢溪迤逦风光,夜至,可以洞中赏月。长江三峡,西陵峡为最下一个峡,三峡一过,长江骤然开阔,如同诸多大河的峡口阔滩,这样的地方,都是水生物聚集的地方,上游者,或者到此受阻不前,或者在此养憩以图再上,下游者到了平缓河滩,也会作小憩。于是,如西陵峡口这样的江滩便是生物多样性地带,也易于捕获。在宜昌,最值得一品的是长江洄鱼,洄鱼贵在肥美,当以峡江之洄鱼为上品。

王先生因是初交,讲的一些文化江湖的话,徐滟是画家,自然从画讲起,我坐的一面,是他们特意让出的位置,正面对着玻璃墙,恰好可以欣赏下牢溪风光。下牢溪水悠悠,溪的山峰上,一轮夕阳孤悬,夕辉暖红而斑斓。看过菜谱,请王先生全权点菜,大约是一个洄鱼火锅,一个清炒藕带,一个长阳高山土豆,一个莼菜汤和一个野山菌,三人饮,已经足够了。开了一瓶十年陈白云边酒,白云边为湖北名酒,产于松滋。

初始,照例有一些客套,也没有要把我放倒的意向,只是在斟酒之际,王先生说这瓶酒应该由我包下,他则不大能喝,于是自己倒了小半玻璃杯,给我倒了满杯,这样的倒酒,似乎体现地主之谊的客气,然客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出门总是要喝酒的,但一定不喝,也不会有人掐着脖子强灌,这就是世界文明。

洄鱼吃过不少了,然在下牢溪的山洞里面,一面看着下牢溪悠然流淌,夕阳西落,一面吃洄鱼,喝白云边酒,跟画家朋友聊天,很惬意的,其实宜昌是一个非常休闲的城市,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周边地区也山青水秀,兴山是出美女的地方,王昭君的故乡便是兴山,恰是徐滟的老乡。

洄鱼很大,通常一条洄鱼要分若干个火锅,据王先生说,我们这一段洄鱼正好是最佳位置,洄鱼汤白,鲜而醇厚,这是洄鱼与其他鱼的不同处,肉质细嫩富有糯性,一介流浪客么,敞开了怀吃罢。另外几道菜,实则经典,炒藕带脆爽,藕带便是藕与藕相连的嫩根,多孔空管,斜切,脆爽而有藕鲜气,长阳高山土豆多粉,只是我在神农架更高的牛栏头吃过还要好的土豆,不计。野山菌是素鲜之王,不说也罢。

只说喝酒,徐滟告诉我换了133打头的手机,让我也换一个,我说懒得换了,133字头是联通手机,王先生便力推联通,他说联通给了你选择,我说也是,有了中国联通,###就低下了傲慢的狗头。我接的这话让王先生大快,当即碰了一杯,我说干,就都干了,再斟酒,王先生略一犹豫,给自己也斟了个满杯,如此一来,一直如下牢溪般平平缓缓的酒,就掀起了高潮。这世道,话一说得正确,酒就喝得爽快,倒是徐滟喝着饮料,也不怎么动筷子,我怀疑,美女都是喝空气长成的。

一瓶白云边喝光,一锅长江洄鱼扫光,在一个鲜见的富有诗意的酒家品饮,人生就获得一时快乐。待回到市里的宾馆,满脑子播映着下牢溪悠悠地流,流那流不尽的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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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稠那狗

夜里,王冠宇兄又给我讲了许多鬼。我们一起在他老家的老王海村果林边上转悠,他右手捏着一个俄罗斯产带手捏发电机的手电筒,捏得猛的时候,手电筒的光就很亮,似汽车氙灯,不捏就暗下去,像鬼火。王冠宇兄东照西照,说那里有鬼,那里游击队打死过一个日本鬼子,他讲得带劲,我以为他不怕鬼,就问,你怕不怕鬼?王冠宇兄说,谁不怕鬼啊?

嘿,原来如此,那他讲个什么鬼?我说,我现在回去,你一个人呆在果园怎么样?王冠宇兄想了想,哆嗦了一下,那我不敢。我又说,那你一个人回去,我呆在这里呢?不行,他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讲鬼人,岂不是自己吓自己?他又说,你不怕是因为你不知道哪里有鬼,可是我知道哪里有鬼。我说,见鬼,鬼来无影去无踪,他还会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动?你锁了门他都能进来不是?王冠宇兄觉得是这个道理,但仍不服气,他说,我跟你还是不同,他们活着的时候,我认识的,所以,我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也罢,我问,王海村饿死过人么?饿死过,饿得人发肿,病了,就死了。那挨饿的时候吃什么呢?吃榆皮面。不过那时候公社对饿得厉害的人也给照顾,集中一起吃稠那狗。稠那狗?我对稠那狗这个名字发生兴趣,我在衡水时听他说过,我突然想,能否让他给我做一次稠那狗吃。就说,明天给我做一顿稠那狗吃吧,尝尝是什么味道。

白天出了大太阳,我骑上摩托在乡村公路兜风,王冠宇兄发动村里出动了几个人去采集榆钱,给我做稠那狗。待我骑摩托兜风回来,他们将榆钱采好了,都是小榆树的叶子,把榆树叶子叫成榆钱,这是华北一带乡村的习惯,它的根源没有问出来,冀中平原这一块的人,对榆钱津津乐道,像江浙人爱马兰头,四川人爱折耳根,湖广人爱藜蒿。我想,爱就是有道理,有时候它就是一种习惯,比如山东人偏将红薯叫成地瓜,北京人偏将小白菜叫成油菜,陕西人偏馍夹肉叫成肉夹馍。查一下资料,汉时还真把钱叫做榆荚,榆荚是榆树的果实,还有些来头。

稠那狗的做法十分简单,将榆钱洗净了,拌上玉米粉调的糊糊,搁到蒸笼里蒸,蒸好以后,剁了蒜蓉,调上食醋,浇到稠那狗上拌着吃。榆钱稠那狗,用的榆钱,如果用萝卜丝做,就是萝卜稠那狗,王冠宇兄说,如果我春天去,可以给我做苜蓿稠那狗吃。稠那狗,是1960年的阜城县美食,给一些蔬菜或树叶子抹上玉米粉或大豆粉,已经是上等食品了,设若有小麦磨的面粉,那就不得了。所以呢,那时候要将饿毙的人集中一块吃稠那狗,是担心分配到户以后,这些人平分家里人吃,起不到救人的作用。

我喝着老白干,吃稠那狗,榆钱吃起来很次层次感,嚼下去咔嚓咔嚓的,将几层榆钱咬切下去,有一种爽快的感觉,我齿如铡刀,咔嚓咔嚓,此间有玉米糊糊,玉米的香味混合着榆钱的青气味,尤那榆钱的青气味,像是很正直很阳光的味道。又佐了食醋与蒜蓉,酸辛交融,青味与玉米的香味,我说榆钱稠那狗好吃,然而,一边陪我喝酒的几位……在1960年将稠那狗当粮食吃的人,尝过几口稠那狗,便吃王集落锅鸡去了,王集是邻近的一个村子,落锅鸡远近有名,将整鸡油炸过再炖的,所以它黄灿又绵溶。索性就我一个人吃,咔嚓咔嚓,我吃着稠那狗感觉到很爽,诚然,别天天让我吃它,让稠那狗时代一去不复返吧。

年酒

遥远的樟木溪,立冬时开始酿年酒,我喜欢酿酒这事情,从浸糯米开始,仿佛就进入了甜美的心情之旅。有时,这个甜美的心情之旅是在去寻找酒曲开始的。酒曲是一个圆的粉球,也不甚规则,白色,有点灰,比乒乓球小点,酒曲是酿酒的关键物质。据说好的酒曲,能酿出世界上最美的美酒,我相信。酒要是酿差了,乡人皆说,酒曲很糟糕。酒曲是去左安镇圩上买的,常是在老客户手上买,做酒曲的人家,是祖传秘方,绝不外传。买到好酒曲,就悉心收藏,间或拿出来装在葫芦瓢里搁到太阳下面晒,有一种小甲壳虫是喜欢吃酒曲的。

要蒸一饭甑糯米饭来酿酒,我家的饭甑算是中等大,直径约六十厘米,高八十厘米,蒸出的糯米饭,是有糯米那一种往下沉的饭香,与籼米饭香是不同的。糯米饭蒸好了,用一双二尺长的箬竹长筷把饭扒到一个大木桶里,浇凉水将饭扒散了,不让它粘成饭团,然后就把研成粉末的酒曲撒在饭里,拌匀了,又若干时间,就把糯米饭装进一口一米直径的大水缸,扒平,用那双长箬竹筷在饭中间扎许多孔,然后,用一件不做雨具的蓑衣盖在水缸上,再盖上木盖,木盖上压一片石磨,这就大功告成了。

酒缸搁在卧室邻近床头,此地温度高,初始那酒缸沉默着,每睡觉前打量它一眼,却是不能揭它的盖子。约略有十来天的工夫,趴在缸盖上仔细地嗅,会有隐隐的酒香了,是一缕难以捉摸的甜酸气息,好闻得很。渐渐地酒香的气息浓了起来,睡梦中会不经意地闻到酒香,这日子就交给了酒,无时无处不感觉到它的存在。我是真正喜欢喝米酒的,喝米酒不用学,就像喝米汤那么简单。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我奶奶说,酒好了,明朝我煮酒你喝。在樟木溪,早晨也是可以喝酒的。早晨就极早地爬起来,看我奶奶取酒。是用一个大的葫芦瓢,舀起一大瓢酒酿,装进一个米盆里,再抓起酒酿双手合掌使劲地捏,把酒浆都挤出来,扔掉酒糟。如此反复,得出的酒浆,装进一把瓷壶中,在大铁锅里烧水,瓷壶是直筒式的那种,坐入水中,咕噜咕噜地煮,从外部热到内部,直至里面的酒也冒气了,满灶间都弥漫着酒香,又飘到饭厅,飘到门外让过往的人闻到大声喊:你家又喝酒了。此时,就拎起瓷壶,搁饭桌上,各自的碗都筛满了,悠悠地喝。

喝第一口酒,要吹拂一下,热酒进入口中,是极甜的,酒味是弥漫于甜中,这甜直令人全部的感觉都沉浸在甜浆里,咕咚一声将热的酒咽下去,会感觉有一截肠子都热了一下。此时,方有酒的力气上升,但仍然是淡淡的酒劲,它似乎鼓励着人继续地喝。我人小,一碗热酒下肚,人渐渐地轻起来,感觉是向上飘,飘啊飘啊,仿佛要飞起来。咂咂嘴,过唇的酒会把嘴唇粘住,心里头只装了一个热的甜。这是要醉酒了,面颊上热起来,照照镜子,是红红的,手上也有了热力,热力直贯脚底心,通身都是暖融融的呀,在冬天。

樟木溪,酒不是过年喝一餐的,是要从过小年起,喝到春天莳田,就是插秧啦。但我们都不贪杯,每餐用酒碗喝一小碗,或者是半碗,这种小平碗是专用喝酒的,李白喝的也是这种酒呢,蒸馏酒是后来才发明的。过年真是一种美好,便是餐餐有酒喝的,又穿新衣,放鞭炮。小时,我奶奶每年都给我买一小挂鞭炮,有一百枚,我也不怎么贪多,有一百枚,这是非常大的一个数字,悉心保留着,隔很长的时间,才到门外去放一枚,是用香火去点的。那时候,南方也是下雪的,下雪会有一种背上灰、肚子黄、羽毛中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