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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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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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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长街(2)

在老街与新街的交界处,有一座全木板结构的房子,这座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所以它失去了门窗,屋外的野草小心翼翼地爬过门槛探向屋内,独享屋内空旷的荫凉。陈氏的丁香干子铺便离此不远,曾经去拍下了陈老汉制作丁香干子的过程,陈老汉的丁香干子称为蕲州一绝,惜之就要失传,因其未婚,就没有后人,有一旁亲侄儿做其徒弟,却是不满足做丁香干子了。东长街的人说,真正的丁香干子是要加麻油和蜂蜜的,顶级的丁香干子,内部还加火腿、香肠,想想,这便是文人的丁香干子么?

老街上找不到昔日繁华的影子,夜里依门围坐街上,街坊老人就讲述东长街过去的繁华,指出街上的油铺、米铺、烟铺、烧饼店、绸庄等等,昔日的豪门,自是不见踪影,或者是长成一片荒草地,隐约也有街坊稀稀落落地种上几棵瓜菜,有家禽出没于此。老街上有一些空屋,门上挂着一把锈蚀了无数岁月的铁锁,有些则门窗全无,洞向街面的窗内是已经空得发黑的时间。在包括改造的东长街上,大多青壮汉子和女人都暂时或久长地离去了,他们有两条人生路线,一是读大学然后去天南地北工作,一是奔赴南方去打工,镇上的大多数工厂已经倒闭,度日进入谨慎维持状态,若要支持孩子读大学,则必须拼力外出去打工。老街实际上住着不少外乡人,原来东长街的人发达了,飘洋过海远去了,那不知年代建造的旧屋就如空巢,后来者便择而居之。现在许多后来的外乡人也成东长街人了,他们坦坦荡荡地介绍自己是东长街人,知道东长街一些碎片式的历史,知道一些人在美国和台湾发展,有博士学位。即便如此,东长街仍住着一些声名赫赫的人物,比如住在东长街中段的王守约先生,许多70多岁的东长街人,便是曾经在北京各部委任职的显赫人物,也不约而同地要忆起王守约先生,他曾经在外行宫小学(今镇第三小学)任教,现已过了88岁生日,与老伴风雨60年相亲相爱,童心未泯,他一直在收集整理从东长街走出去的博士及教授们的情况,来访者找到他,就可以得到他用红白黄蓝各色纸张印制的人物表。

东长街人似乎一直在怀想着远出的人,这些人包括去到海外的人,他们的履历精确地拷贝在街坊的大脑沟回,被反复地谈论、补充、品评和玩味,他们的故事就像蕲州名吃油姜,可以吸吮出无穷的味道。奇怪的是,蕲州人中没有出大官,这显然是他们心中的缺憾,在讲述蕲州籍学子的时候,又不免感叹一声,就像他们望见老街的破败,眼神游离于晚霞后的暮光,黯然神色,不是他们谈论蕲阳十景,大明朝荆王府时的神采飞扬。青砖般的思想,黑瓦般悠久的质朴感情,我们有许多个月夜长谈,月辉轻洒在街及街边的老樟树上,百虫在园子里鸣唱,间或有一条野狗沿着墙根悠悠离去了。那摇着蒲扇的人,多是东长街的老人,又八成是老妇人,她们思维清晰,声音洪亮,诸多都是带着孙子和孙女,孩儿们在东长街玩耍,鲜有扭打与殴斗,一个光膀子的男孩用一个空而轻软的塑胶可口可乐瓶子敲打另一个男孩的头,残余的可口可乐溅入了自己的眼睛,被敲的那个男孩乐了,身后剩凉的老太太则表示她的担忧:你这个小孩,这么打人家的头,叫他是如何读书呢?

老的男人,则瘦,皮肤呈深棕色,是铁树临风的骨感风度,与老妇人的壮硕,肤色的藕白形成对照,此不独东长街罢,蕲州城大约如此。男人喝酒,是最没有力量,用三钱小泡(杯),每餐一二泡,有喝三餐者,在早点摊上不难见识到喝酒者。东长街的男人,喝啤酒者日渐的多,左近皆有小卖铺,就饭前拎一空啤酒瓶去,换一瓶啤酒回,一颗喝酒的心,便也一瓶拎起,悠悠晃晃,像一瓶浅栗色的日子等待开启,东长街的男人一餐只喝一瓶啤酒,并且不分老中青。老妇人就信佛,念经、敲木鱼,她们拥有电子的念经设备,敲木鱼则完全手工。月光下,由美声唱法录制的“南无阿米佗佛”飘荡在空旷的东长街,伴着星斗和夜露的凉意经久弥漫,久久沐浴在这样的虔诚之旋律中,心底的积郁渐淡,化为遥远的远天薄云,亦如湖上清波淡雾,在柳梢轻拂间消隐。木鱼声与诵经声是老街夜里的惟一音响,也只有少数的窗较晚仍透着宁静的灯光。白天间或可以听见街坊谁人坐在阁楼吹萧,旋律优扬而凄美,蝉鸣才是主旋律,它们在烈日普照的树荫下尖锐地鸣叫,间杂着母鸡产蛋后的得意自鸣。

东长街每一扇门后面,都栓着一串读书人的故事。下相棋的时候,街邻的老先生给我支招,他是镇办企业采购员,退休了,言谈间数落许多东长街掌故,他在东长街住了60年,岁月漂白了他的鬓发。他喜欢眯眼微笑,眼角陡增了鱼尾纹,牙齿洁白整齐,冷不丁他说,“我当年考上了清华呢。”果真是东长街罢,日日与这些麻木司机、板车司机、机修工和下岗工人厮混,未想此间有金榜题名者居于其间,他是二哥的一个冤案影响了前程,二哥早年任郑州纺织厂总工程师,历尽人生坎坷。他女儿就读于武汉理工大学,他希望女儿读研。他说一切都是命运,女儿应届高考时考的三类大学不愿读,再考,送考生去考场的车发生车祸,同学受了伤,女儿把同学送到医院再赶到考场,迟到了半个小时,是考语文,就误了女儿的作文,那作文题与她一篇获奖作文同题,却没时间写完。她原来是文科成绩最好的,只好报了理科。下棋,东一句西一句,推枰请其言归正卷,老者不言,东长街人大多如此,不问自言,问其不言,或答所非问,好恼好气,却也无奈。他只是赞扬了女儿一句,女儿将老伴推荐到大学去做了校工,管理女生宿舍,他认为这不容易,可见女儿是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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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长街(3)

七月,太阳灼烤大地,源源蒸腾的热汽令街旁樟树下的狗伸出腥红的长舌头,街坊们在电扇狂转的厅房“打晃晃”或“斗地主”,话题则转移到高考录取分数线,麻木司机也罢,板车司机也罢,皆知重点大学分数线,二类大学分数线和三类大学分数线,包括专业的冷与热,但是这里议论的是街坊谁家的儿女上了重点,谁家的儿女只够二类,谁家的儿女坚决不肯读二类大学而要等待来年再考,街坊为此深忧,因此要多付出一年复读的开销。在东长街,高考是数得上的热门话题,不过是边“打晃晃”边议,惟散淡的生活在东长街经久不变,读书人已经远去或即将远去,打工的人客居远方,另一个话题就是读书人或打工人的汇款,邮递员给谁家送来了高额汇票,街坊也会纷纷前来打探,从更南的南方或者太平洋的那边汇来的汇票也是一味兴奋剂,令老街人有一个短暂的振奋,尔后,这段290步长的老街一切平静如初。

在新改造的东长街,居住在外饰豪华的小楼的里的人,亦将锃亮的铁门敞开,向着门内望去,可见临门的竹椅靠背和靠在其上的棕色背脊,这里边就有告老还乡的养老者,有亲属在海外赚美钞欧元、日元英镑者,做寓公,就不用为度日操持,亦有代为亲戚看房的,做生意租房的,也有在街上做事的,有些新楼则被严密锁住,那楼是海外的东长街人回来修建,海外的东长街人在故乡营建的一个思念空间,将一腔思念用一把铁锁锁住,愈渐的浓了。然而,百年以后,新街定也会成为老街么?如他们过去将其叫做“坝上”的现在的老街。

我曾专程去珞珈山拜访了武汉大学人文学院陶梅生教授,陶梅生教授忆及儿时在东长街时的情景,他认为,那时候东长街的楼堂亭阁,戏台庙宇的书法、碑刻、绘画等,给人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熏陶,人在那样的环境成长,为培养人的人文精神提供了传统养份。陶梅生教授认为,蕲州的美食对于读书人是一份滋养,油姜、丁香干子等,给人不能忘怀的记忆。

武汉大学副书记郝翔则提到东长街独特的建筑体系,东长街的每户人家,都有一条从前街通向后街的走廊,这条走廊将前门和后门锁起时,内部成为一家人的空间,家里各房则是独立空间,每家有独立后院,有水井和浴室,这种结构为读书人提供了良好环境,既通达,又独立,前门和后门打开,私人走廊也给供外人行走,方便前后街交通。郝翔认为,东长街的建筑值得人文学者研究,比如东长街店铺前门的柜台,过去是石板的,向外伸出一米,打详关了橱窗,如是路人无处居住,是可以睡在人家的柜台上的,即便是乞丐睡在上面,主家也不干涉。但是,赤翔对蕲州包括黄冈人的性格作了批评,他认为这一带的人,个人奋斗精神强烈,集体合作意识不强,所以在地方经济发展上不见成效,郝翔以李时珍为例,李时珍做过朝廷的太医院目吏,但是,当他要出版《本草纲目》时,他居然找不到出版者,只得到金陵做江湖游医,寻找出版机会。

东长街北面是莲花池,南面是麒麟山,东面是赤东湖,西面是浩浩长江,依山临水,江山浩然大气回荡其间,人居其间,就如活水之鱼,得到永远新鲜的养育。故东长街的学童,总是一拨拨考入高等学府,给东长街增添文气,据说某年海外的20余名博士,联名向中国政府申请命名东长街为博士街,此街原籍已出博士、教授百余人,由这些博士来投资助建,政府遂拨款并命名了博士街,我曾专事步量,东长街新老街合长二千零四步。

体验制度



制度是一种无色透明的东西,我这样想。我经常跟这个看不见的家伙打交道,感觉到它,体验到它,遵守着它,然它却不是一个物体,不是一堵真实的墙,只在撞着制度的时候,人方有着那种撞在水泥墙上的疼痛。

前日的晚餐,我做了一道红烧鲤鱼,喝了两杯二锅头,这原本是很好的一顿晚餐,然不幸的是:一枚鱼刺忽然卡在了我的咽喉。吃鱼被鱼刺卡,已不计其数,或咽下些饭,将那鱼刺挟持下去,或喝醋将鱼刺软化,总之是有很多种土方法。这次却没有那么幸运,一碗饭咽下,鱼刺仍卡在咽喉,又喝醋,喝下大半瓶醋,亦无济于事。其时已是21点,因为喉间有刺,睡觉也无法入眠,那刺真是守在一个要道,比之读书的古人那锥刺股更厉害得多,只有去医院了。

我去丰台铁路医院,这家医院离我住地不远,穿过若干胡同便到。但是,医院的门诊科室已经关门,只有住院部有医生。就挂了急诊号,去住院部。铁路医院跟大多数医院略约相同,门诊部与住院部有一点距离,门诊部是新楼,住院部还是老房子。在门诊部的走廊中拐七八道弯,出了楼,过一个院子进住院部,我是跟着一位出鼻血的病号方找到住院部的五官科医生,那位出鼻血的病人颇为严重,流血不止,然值班医生极其负责,大约处理有近一个小时,才轮上我。我当时卡得真是很难受,我以为,人生之最大不幸,莫过于有一根鱼刺卡在咽喉。

谢天谢地,终于轮到我了。医生让我坐好,问我是什么病,我告诉他,鱼刺卡在了咽喉,医生麻利地调整探照灯,戴好反光镜,让我张口,用压舌板压住我的舌头,让我喊“啊”,喊“啊”的时候,医生实际上已经举起手中的摄子,他只要往前探那么10公分,轻轻一夹,鱼刺便会出来……就只要那么轻轻一夹啊!然而,医生的摄子在欲前不前之际,在我满心期盼的时候,收回去了,医生搁下摄子,拿起蘸水笔,刷刷地填写病历:患者咽喉有异物。之后,另写长条状的交费单一张,手术费5元,撕下交给我,叫我去门诊部收费处交费。那一刹,我想起过院子,走七拐八拐的走廊,黑天暗地,我险些对医生说,医生,我给你50元现在给我把鱼刺从咽喉夹出来好不好?我实在不想忍受走去走来这么长的时间。

我没有说。我怕医生发火,我在北京整形外科医院遇过此事,周家麟教授要将我送他的松花蛋交到纪委去,当然那次不是为我。假如医生一怒,暂时不给我处置怎么办?只好忍痛到门诊部交了5元处置费,拿着收据单转身,医生毫不费事,我一张嘴,他抬手探进摄子就将鱼刺给拔出来,他举起夹着鱼刺的摄子对我说:你看……你看,就是这根鱼刺!咽喉里的鱼刺被拔除的快感不说了,我一脑子想法是,你这个医生检查时已经看到鱼刺,你只举手之劳便可将其拔去,你不这么做,你先要我去交费,你让我忍着疼痛走了这久……唉,他是遵守医院制度么?先交费后处置。如果先处置后交费呢?患者就可能逃之夭夭,假如当时先付他钱呢?这有医生收钱不交医院的可能,只有先挂号——检查——交费——手术处置的程序才具合理性,然它让我多受难了客观久,不敢咳嗽,不敢出大气,这就是制度!

制度便是这么个东西,咽喉里卡着鱼刺,检查了而暂不拔,让你忍疼交费,办齐手续,之后,方给动摄子。若不循此程序呢?那是对程序的破坏,而照此程序操作,人又着实体验到它的荒诞性。制度,就是如此让人不舒服,却又无人能够拿出取消它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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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食文化(1)

大约在10年前,我陆陆续续写过一些关于吃的文章,我认为中国人最强烈的欲望就是吃,并且现在这个吃字,就是“口乞”组成,因此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取名《口乞》。接下来,我就背着一台286电脑闯北京了。刚到北京时,最担心吃不饱肚子,确实如此,记得住小庄的时候,天天到楼下去吃刀削面,便宜,实在忍不住时,才到馆子点一个炒菜,要一瓶啤酒,一碗米饭,那感觉真好,可惜一餐要吃十几块钱,有负罪感,担心断粮。后来,稿子发得多了,解决了吃饭问题,转而自己开伙,就讲究美食了。

自己做菜多起来,免不了想吹嘘,跟几个熟人吹嘘不过瘾,就写。当时在《中国有色金属报》编副刊,在自己版面上发,也往外投,发得最多属《人民政协报》,当时由紫訾编稿,她竟然用黑体字排,每周一篇,我自己做不了那么多菜了,开始写在外面吃的菜,就强烈感觉到吃在文化上的地域分野,差异十分大,同是凉拌黄瓜,湖北切片,切黄瓜最可见刀功,切得跟纸一样薄,搁碟子里,薄薄撒一层盐,像给清甜的日子一点咸味,所谓蝉翼之割,是那样薄的黄瓜片,有唯美成份在里面。北京呢?将整条黄瓜一拍,美其名曰“拍黄瓜”,我感觉拍黄瓜粗暴,在今年全国烹饪大赛上,有一组比赛叫游刃有余,赛刀功,主持人王小丫问我,到北京感觉印象最深是什么?我说拍黄瓜,很粗暴。王小丫说,她到北京感觉拍黄瓜很好。食文化的地域性冲突与认同十分鲜明,味觉是人最主观的感觉之一,也是经验性的,人们都认为自己家乡菜味道最好,我不知道王小丫四川老家拍不拍黄瓜,如果不拍,她接受北京食文化比我快。

可以说,最早开始的食文化写作,不是一种自觉写作,因为地方走得多,还有在地质队时代的“野蛮之食”,写了许多趣味文字,一些在吃过程中发生的故事与想法,写得多起来,才体会到,食是中国历史和现在最丰富的文化载体,它有窄的地域性,也有普世性,跟地理、气候、农耕、习俗、移民等自然环境与人文积淀相关,中国在漫长的五千年历史中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