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大唐随身空间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四章开元往事(第1页)

“当,当……”不知在何处的鸣街鼓,在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消失在天边时,将雄浑的钟声传遍了整个长安。

先前还车水马龙的街坊,不一会就冷清起来。小商贩们也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既是为了准备第二天的料子,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卸下一天的疲惫。推车在崎岖的地面上咕噜咕噜的远去,很快月亮将清辉洒向了万家火烛明的长安。

这也包括了一座隐在树林间的小宅子,烛火照亮了一桌的菜肴。

铺上一把姜丝的蒸鱼,糖色的肉块,水灵灵的蔬菜以及冒热气的白米饭……足以看出主人的慷慨,在平常,若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或宴请上级,谁会如此破费?

李觉年一小块一小块地夹着菜,再往嘴里扒一小口饭,虽然这斯文的吃相并不符合他饥肠辘辘的胃,但他仍旧有些拘束。

只因坐在他对面的伯父——李书仁,两人已经久未相见,这让他多少有些尴尬。

“伯父,听先父说,你当初的医术在剑南那边可是数一数二的,救过的病人可以排好几里地。只是不知你为何长途跋涉到京城,是为了更大的抱负吧?”李觉年尝试化解尴尬的气氛。

听到这话,李书仁笑笑,从碗里夹了块油光锃亮的肉,放在了李觉年的碗中。

“觉年,既然来了,就把这当作你的家。”李书仁像是洞察了李觉年心中的念头一般,“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也会将你视若己出。从今往后,你就跟我研习医术,待我百年之后,这灵兰堂便由你来继承了。”

“咳咳……”李觉年不由得呛了一口,“伯父能收留我,已是觉年的万幸,哪敢再谋求更多?”

李觉年心中也犯嘀咕,哪有时隔多年第一次相认,就说这样的话?虽说父亲在世时一直与伯父通书信,关系不一般,但也没有到如此地步吧?

“你伯母在二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李书仁淡淡的说道,“她死了,我们又没有子嗣,我也不打算婚娶。如今家族亲人存活在世的只有你我二人,不传给你,那传给谁?”

李觉年这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伯母的事……伯父你也不要太过悲伤,人自有命数。即使我们是医生,但也没法改变太多。”他硬挤出两句话。

,李书仁笑着摇摇头,自顾自地说道,“我自幼学医,出师后遍访名山大川,所救之人不计其数,所见的灵草仙丹不胜其数。都说医生是天下至仁的职业。呵呵……但你说,我为什么偏偏救不了自己心爱之人?”

听见此话,李觉年心中凛然,小时候听父亲无意中说起过,伯父曾经有过家室,但在一场饥荒中全部遇难,而那场灾难好像就发生在……

“开元十六年,我永远都记得。”李书仁像找到了倾诉对象,“那一年蝗群遮蔽了天日,饿殍遍野,人们想尽一切办法谋生,甚至,易子而食……”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朝廷号召天下的名医前往灾区救济百姓。尽管早有传言说疫病凶险异常,不少久负盛名的老医生都拒绝前往。我当初年轻气盛,以救济黎民百姓为己任,自然当仁不让地报了名。我的妻也是医生世家出生,也随我一同前去救济黎民百姓。”

李书仁原本平和的脸轻轻抽搐起来,“我们前去的医生,来自五湖四海,前后加起来有上千人。但最后能活着走出灾区的,十不存一。”

李觉年听到这手不住地颤抖,聚天下名医,都要付出如此代价才能镇压病魔,当年的形势是何等凶险?而医生都这样,那灾区里的百姓……李觉年狠狠的打了个寒战。

李书仁的脸在烛光中时隐时现,他头上的暗影好似由悲伤组成的大山,自从爱妻去世之后,便牢牢地压在了他的身上。任凭岁月如何的洗刷,也不可减轻丝毫。

“再回程的路上,我还在暗自庆幸到我和她都安然无恙。但造化弄人,她一到剑南就高烧不起,哪怕是我和你父请来上家族里所有医术高超的长辈,也无济于事。”李书仁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曾经对我毕恭毕敬的邻居,生怕这是灾区的瘟疫,对我们纷纷避之不及,甚至到处谣传,我们因为救济灾区的百姓过多,惹得瘟魔发怒而上门报复。”讲到这里,饶是李书仁拼命地压住喷涌而出的愤怒,但他的拳头紧紧地握住,其上青筋毕露。

李觉年哑然。自打他记事起,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无不对自己这个家族充满敬意,逢年过节家里的门槛几乎被前来道贺的人踩烂,在剑南那地只要说是李家的,人们都会肃然起敬。而自己救助的人也都是充满感激,在他眼里,世人都和颜悦色。而伯父的故事,属实有些颠覆自己的认知。

谁能想到之前被自己救过命的人,在自己落难时,会如此落井下石?

李书仁沉默了一会,深呼吸整理了下情绪,“尽管我们家族极力反对,但官府担心再引发瘟疫,就将我们专门移居到一个道观中,并定期派人提供补给。你父母放不下我们,一直陪伴在旁边,道观中的道士也是好人,竭尽全力为我们寻找药材,族中也时不时来人探望。但一切终归徒劳……”

说到这,房间内陷入了寂静。

“后来她死后,我们将她准备下葬在山上。但当地居民听说了谣言,就在灵堂偷偷的放了把火,等火被扑灭后,她和棺材早已被烧成一堆灰烬。”听到这,李觉年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正堂那一个雕饰华美的木盒。

那就是伯母么?

“等一切尘埃落地时,我实在是没办法为那些人再看病,只要一看到他们,我就会想起当初在门缝里那满脸嫌恶的表情。所以在家里长辈的默许下,前来了京城。”

“当然也不怪他们,谁能在性命方面保持冷静?但我二十几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无法释怀……”

李书仁叹了口气,将碗中的饭菜吃干净后,便慢慢踱回房间。

“你吃完后随我来,我为你准备了间房。明天带你熟悉熟悉这,顺便探访几个老朋友。”

李觉年应了声,对着饭菜,久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