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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第1页)

神秘直觉之中。我们在一切哲学家身上,在他们为了更好地表达它而作的不屈不挠的努力中,都可以发现这种信念,它就是〃一切是一〃的命题。

值得注意的是,这样一个信念多么有力地支配着一切经验。正是从泰勒斯身上,我们可以明白,哲学如何总是——当它一心奔赴那魔术般吸引着它的目标时——要越过一切经验的樊篱。它利用容易到手的支撑物,希望和预感都加快了它的步伐。思虑缜密的知性却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寻觅更好的支撑物,也想到达充满灵性的伙伴业已到达的那诱人目标。我们好象看到两个旅行者,他们站在一条卷着石块滚滚向前的湍急的林中溪流旁。其中一人踩着那些石块不断跳跃,不在乎石块在他身后突然掉入深渊,终于矫健地越过了溪流。另一人却始终绝望地站在那里,他首先要替自己建造足以承受他那谨慎沉重的步伐的基础,有时做不到这一点,就没有一个神灵能够帮助他渡河。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哲学思维如此快速地达到其目的?它同从事计算和量度的思维的区别难道仅仅在于它能迅速飞越较大空间?不,因为使它腾飞的是一种异样的、非逻辑的力量——想象。它乘着想象的翅膀从一种可能性飞向另一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暂时作为它的驻足点,有时它在飞行中也会抓着这样的停驻点。一种天才的预感给它指示出这些踏脚石;想象老远就猜中,可确认的依据点就在这里。能够闪电般地捕获和照亮可资类比之事,想象的强大力量正在这里。随后反省带着尺度和规范来到,试图用方程式取代类比,用因果性取代共时性。不过,即使这完全行不通,即使在泰勒斯的场合,不可证明的哲学思维也仍然具有一种价值。

当逻辑和经验的僵硬性企图向〃一切是水〃命题跨越的时候,即使一切支撑物都破碎了,在科学建筑崩塌之后,也终归还剩下一点东西。正是在这剩下的东西中,包含着一种动力,甚至包含着将来开花结果的希望。

3.2 抽象概念的把握

如上所说,我当然不是认为,泰勒斯的思想在某种受规限的或削弱的意义上,也许还保存着一种〃诗样的真理性〃。比如说,设想有一个造型艺术家站在瀑布前,他看见迎面扑来的水在玩着艺术造型的游戏,幻化出人体、动物身体、面具、植物、石头、林泽女神、鹫头飞狮等一切既有的雕塑形象,于是觉得〃一切是水〃命题似乎得到了证实。毋宁说,即使已经认识到泰勒斯的这个思想是不可证明的,它仍有其价值,这价值恰恰在于它的含义不是神话式和譬喻式的。

希腊人——泰勒斯在他们中间如此异峰突起——是一切实在论者的对立面,因为他们只相信人和神的实在,而把整个自然界看作人和神的伪装、面具或变形。在他们看来,人是事物的真理和核心,其他一切只是疑似和幻觉的舞弄。正因为如此,把概念当概念来把握这件事给他们造成了难以置信的负担。在现代人这里,哪怕最个性的东西也要升华为抽象观念;相反,在希腊人那里,最抽象的东西总是复归为一种个性。

然而,泰勒斯却说:〃事物的实在不是人,而是水。〃至少就他相信水而言,他开始相信自然了。作为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他对一切神话和譬喻怀有反感。尽管他还不能清醒地达到〃一切是一〃这个纯粹的抽象观念,他还停留在一种具体事物的表述上,但是,在他那时代的希腊人中间,他毕竟是一个可惊的例外。

也许最杰出的俄耳浦斯教徒掌握了不倚赖具体事物而把握抽象观念的技能,其熟练程度甚或超乎泰勒斯,但是,他们只能用譬喻形式来表达那些抽象观念。希罗斯的菲勒塞德斯(Pherekydes aus Syros)在时间上和在某些经验性观念上都接近于泰勒斯,他在表达这些观念时也游移于神话和臂喻相联姻的中间地带。例如,他竟敢把地比作一棵张开翅膀悬在空中的有翼的橡树,天神宙斯在战胜他父亲克洛诺斯之后,给橡树围披上了一件他亲手绣上田地、水、河流的富丽堂皇的锦袍。

和这种几乎不能察悉的晦涩的譬喻式哲学思维相比,泰勒斯是一位无需幻想式寓言就洞察自然界底蕴的创造性大师了。如果说他在这样做时虽则利用了科学和实证的方法,但时而又跃过了它们,那么,这恰恰就是哲学头脑的典型特征。

3.3 哲学家特有的艺术

希腊语中指称〃哲人〃的那个词,从语源学角度看,可追溯到sapio,即〃我辨味〃,sapiens,即〃辨味的人〃,sisyphos,即〃有敏锐味觉的人〃。因此,在这个民族看来,一种敏锐的品尝和辨选的能力,一种饶有意味的区别能力,构成了哲学家特有的艺术。

如果把那种在涉及自己的事情中善于发现成功之道的人称为聪明人,那么,哲学家不是聪明人。亚里士多德说得对:〃人们会把泰勒斯和阿那克萨哥拉所知道的东西称作异常的、惊人的、困难的、神圣的,但决不会说它是有用的,因为他们不是为人类的利益求知的。〃哲学通过选择和析出异常、惊人、困难、神圣的东西而使自己区别于科学,就象它通过重视无用的东西而使自己区别于聪明一样。科学没有这样的选择,没有这样的〃味觉〃,它在不惜任何代价求知一切的盲目欲望支配下冲向一切可知之物。相反,哲学思维却永远立足于最值得认识的事物,立足于伟大重要的认识。无论在道德领域还是在审美领域,既然〃伟大〃这个概念都是可变的,那么,哲学就是从给〃伟大〃立法开始的,一种命名活动和它紧密相联。它说:〃这是伟大的。〃借此它提举人类超越于自身的盲目无羁的求知欲望。它用〃伟大〃这个概念来约束上述欲望,特别是,它把最伟大的认识,对事物本质和核心的认识,看作是可以达到的和已经达到的。

当泰勒斯说〃一切是水〃的时候,人类就突破了单门科学的蠕虫式的触摸和爬行,以直觉洞悉了事物的最终答案,并借助这种直觉克服了较低认识水平的一般限制。哲学家试图倾听世界交响乐在自己心中的回响,然后以概念的形式把它投放出来。当他象雕塑家一样静观,象宗教家一样怜悯,象科学家一样探测目标和因果关系之时,当他觉得自己膨胀为宇宙之时,他仍然保持着一种沉着,能够冷静地把自己看作世界的镜子。这种沉着是戏剧家所特有的,他们把自己变化人别人的身体,从那里说话,却仍然能够把这种变化移置出来,投射在写下的诗里。

辩证思维对于哲学家的关系,正相当于这里所说的诗对于诗人的关系。哲学家为了记录和固定住他的魔变,就抓住辩证思维不放。但是,正象对于戏剧家来说,词和诗仅仅是结结巴巴地说一种异样的语言,想用它来表达他所体验和观看到的东西一样(这些东西实际上只能直接用音乐和姿态来表达),用辩证法和科学反映来表达任何一种深刻的哲学直觉,这样做一方面虽然是传达所观看到的东西的唯一手段,但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可怜的手段,在本质上甚至是向一种不同领域和不同语言的隐喻式的、完全不可靠的转译。泰勒斯就是这样观看到了存在物的统一,可是当他想传达这一发现时,他却谈起了水!

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

四 ANAXIMANDER 〃不确定者〃的悲观哲学

4.1 万物的生成与〃不确定者〃

如果说哲学家的一般类型在泰勒斯的形象上还仅仅象是刚从雾中显露,那么,他的伟大后继者的形象对我们来说就清楚多了。

米利都(希腊人在小亚细亚西岸的殖民城市Miletus)的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古代第一个哲学著作家,他是这样写作的——一个典型的哲学家,只要还没有被外异的要求夺去自然质朴的品质,就会这样写作:以风格宏伟、勒之金石的字体,句句都证明有新的启悟,都表现出对崇高沉思的迷恋。每个思想及其形式都是通往最高智慧路上的里程碑。阿那克西曼德有一回这样言简意赅地说道:

〃事物生于何处,则必按照必然性毁于何处;因为它们必遵循时间的秩序支付罚金,为其非公义性而受审判。〃一个真正的悲观主义者的神秘箴言,铭刻在希腊哲学界石上的神谕,我们该怎样作出解释呢?

我们时代唯一的一位严肃的道德家叔本华在其哲学小品集(Parerga)第2卷第12章中提出了一个类似的看法,铭记在我们心上:〃评价每一个人的恰当尺度是,他本来就是一个完全不应该存在的造物,他正在用形形色色的痛苦以及死亡为他的存在赎罪。对于这样一个造物能够期望什么呢?难道我们不都是被判了死刑的罪人?我们首先用生命、其次用死亡为我们的出生赎罪。〃谁若从我们人类普遍命运的面相中读出了这层道理,认识到任何人的生命的可怜的根本状况已经包含在下述事实中,即没有一个人的生命经得起就近仔细考察(虽然我们这个患了传记瘟病的时代表面上不是如此,而是把人的价值想得神乎其神),谁若象叔本华那样在〃印度空气清新的高原〃上倾听过关于人生的道德价值的神圣箴言,他就很难阻止自己陷入一个极端以人为本的隐喻,把那种忧伤的学说从人类生命的范围推广,用来说明一切存在的普遍性质。赞同阿那克西曼德的观点,把一切生成看作不守法纪的摆脱永恒存在的行为,看作必须用衰亡来赎罪的不正当行为,这也许不合逻辑,但肯定是合乎人性的,也是合乎前面所述的哲学跳跃的风格的。

凡是已经生成的,必定重归于消失,无论人的生命、水,还是热、力,均是如此。凡是具备确定属性可被感知的,我们都可以根据大量经验预言这些属性的衰亡。因而,凡具备确定属性并由这些属性组成的存在物,绝对不可能是事物的根源或原始原则。阿那克西曼德推论说,真正的存在物不可能具备任何确定的属性,否则它也会和其他一切事物一样是被产生出来和必定灭亡的了。为了让生成不会停止,本原就必须是不确定的。本原的不朽性和永恒性并不象阿那克西曼德的解释者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在于一种无限性和不可穷尽性,而是在于它不具备会导致它衰亡的确定的质。因此,它被命名为〃不确定者〃(apeiron)。被如此命名的本原是高于生成的,因而既担保了永恒,又担保了畅通无阻的生成过程。当然,这个在〃不确定者〃身上、在万物的母腹中的终极统一,人只能用否定的方式称呼它,从现有的生成世界里不可能给它找到一个称谓,因此,可以认为它和康德(十八世纪德国哲学大师Kant)的〃自在之物〃具有同等效力。

4.2 伦理核心

人们当然可以围绕下述问题争论:究竟什么东西是真正的始基,是介于气和水之间的东西呢,还是介于气和火之间的东西。但这样争论的人完全没有理解我们的这位哲学家。同样的批评也适用于那样一些研究者,他们至为认真地探讨阿那克西曼德是否把他的始基设想为现有一切基质的混合。毋宁说,我们必须把眼光投向前面引述过的那个言简意赅的命题,它会使我们明白,阿那克西曼德已经不再是用纯粹物理学的方式处理这个世界起源的问题了。当他在既生之事物的多样性中看出一堆正在赎罪的不公义性之时,他已经勇敢地抓住了最深刻的伦理问题的线团,不愧为这样做的第一个希腊人。

有权存在的东西怎么会消逝呢!永不疲倦、永无休止的生成和诞生来自何方,大自然脸上的那痛苦扭曲的表情来自何方,一切生存领域中的永无终结的死之哀歌来自何方?

阿那克西曼德逃离这个不公义的世界,这个无耻背叛事物原始统一的世界,躲进一座形而上学堡垒,在那里他有所依傍,于是放眼四顾,默默沉思,终于向一切造物发问:〃你们的生存究竟有何价值?如果毫无价值,你们究竟为何存在?我发现,你们是由于你们的罪过而执着于这存在的;你们必将用死来赎这罪过。看吧,你们的大地正在枯萎,海洋正在消退和干涸——高山上的贝壳会告诉你们海洋已经干涸得多么严重了,烈火现在已经在焚毁你们的世界——它终将化为烟雾。然而,这样一个昙花一现的世界总是会重新建立!

谁能拯救你们免除生成的惩罚呢?〃

如此发问的人,他的升腾的思想不断扯断经验的绳索,渴望一下子升到诸天之外最高境界,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满足于随便哪种人生。

4.3 超越与徘徊

我们乐意相信传说所形容的:阿那克西曼德穿着令人肃然起敬的衣服走来,他的神态和生活习惯都流露出真正悲剧性的骄傲。他人如其文,言语庄重如同其穿着,一举一动都似乎在表明人生是一幕悲剧,而他生来就要在这幕悲剧中扮演英雄的。凡此种种,他都是恩培多克勒的伟大楷模。他的邦人推选他去领导一个移民殖民地——他们也许很高兴能够同时尊敬他又摆脱他。他的思想也出发去创建殖民地,以致在以弗所和埃利亚,人们摆脱不了它了,而当人们决定不能停留在它所止步的地方时,他们终于发现,他们仿佛是被它引到了他们现在无需它而打算由之继续前进的那个地方。

泰勒斯指出,应该简化〃多〃的领域,把它还原为唯一的一种现有的质——水——的纯粹展开或伪装。阿那克西曼德在两点上超过了泰勒斯。首先,他追问:如果的确存在着一个永恒的〃一〃,那么,〃多〃究竟如何是可能的?其次,他从这〃多〃的充满矛盾的、自我消耗和自我否定的性质中寻求答案。在他看来,〃多〃的存在成了一种道德现象,它是非公义的,因而不断地通过衰亡来替自己赎罪。但他接着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已经过去无限的时间,为什么被生成之物还远没有全部毁灭?这万古常新的生成之流来自何方?他只能用一些神秘的可能性来回避这个问题,说什么永恒生成只能在永恒存在中找到其根源,由这存在降为非公义的生成的前提始终如一,事物的性质既已如此,个别造物脱离〃不确定者〃怀抱的目的就无从推知了。

阿那克西曼德停留在这里,也就是说,他停留在浓密的阴影里,这阴影象巨大的鬼魂一样笼罩在这样一种世界观的峰巅。〃不确定者〃如何能堕落为确定者,永恒者如何能堕落为暂时者,公义者如何能堕落为非公义者呢?我们愈是想接近这个问题,夜色就愈浓。

希腊悲剧时代的哲学

五 HERACLITUS I 〃一切皆流〃的宇宙观

5.1 〃一切皆流〃的直观

以弗所(希腊人在小亚细亚西岸的殖民城市Ephesus)的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走进那个笼罩着阿那克西曼德的生成问题的神秘夜色里来了,并用神圣的闪电照亮了它。他喊道:〃我凝视着生成(being),还没有人如此仔细地凝视过事物的这永恒波浪和节奏。我看到了什么?合规律性,永不失堕的准确性,始终如一的法则常规,审判着一切违背法则的行为的复仇女神,支配着整个世界的公义以及服务于它的有如魔法一般的常存自然力量。我看到的不是对被生成之物的惩罚,而是对生成的辩护。什么时候罪孽和堕落会发生在坚定的形式中,发生在神圣可敬的法则中呢?不公义在哪里占上风,那里就有任意、无秩序、紊乱、矛盾;可是,要是哪里统治着的唯有法则和天神宙斯的女儿狄安娜,如同在这个世界一样,那里怎么还会是罪过、赎罪、审判的地盘,俨然是处罚一切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