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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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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回忆(第1页)

时间过去得太久,很多事情便丢了细节只剩下大概的印象,只有当既视感上演时那些被深藏的记忆才会突然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从草地上站起时,首领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儿时的那年那刻,那些如眼下一般改变了他一生的画面骤然间翻涌而入脑海。

那时候,他还年幼。那一年——一个名为傅介子的汉国使者到访了楼兰……

“父王,我觉得还是不要去见汉国使者为好。”记忆里,还是楼兰王子的父亲一边攥着自己的手一边对祖父安归——当时的楼兰王——竭力劝阻着。他很是担心的道:“我们这几年与匈奴亲近,已经多次引发汉国不满了。这个时候汉国使者过来有什么可谈的?万一他们要对您不利怎么办?”

安归抚着自己的胡须摇了摇头道:“愚蠢的孩子,你难道没听他们说么?这个叫做傅介子的使者这次来带了大量的珍宝、黄金。很显然,他们是想来收买我们的。呵呵,如果我们不要这笔财富,他们就会拿去送给龟兹、乌孙。没道理让本来应该归属我们的财富跑到别人的宫殿里。”

“汉国离我们太远,匈奴离我们太近,汉国再如何强大也很难危及我们,可匈奴随时都会让他们的骑兵踏足我们的国土。父王,既然我们打定主意要亲近匈奴那就更应该远离汉国。不然的话,我们拿了汉国的财富又不亲近汉国,他们会对我们更加怨恨的!”

安归摆了摆手,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物,一边随意的道:“就像你说的,汉国离我们太远,就算对我们不满、怨恨又能怎么样?再像攻打大宛一样来攻打我们?那根本是得不偿失的,汉国的皇帝不会那么愚蠢。放心吧我的孩子,你大哥曾经在长安当过人质,他说汉国一直标榜什么儒什么的,最重信义……又怎么会对我不利呢?走吧,我们一起去赴宴,哈哈哈,我来抱抱我的孙子。”

记忆中,那天的祖父很高兴,抱起自己的时候还用胡须在自己的脸上来回剐蹭,逗得自己哈哈大笑……

月光下,已经不再年幼的首领站直了身体,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他没有急着发动攻势,而是在仔细感知着身体的各个部分,同时也在观察着敌人的动静。

身体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对手一个摔伤很严重嘴角的血渍还没擦去,另一个虽然没有受伤但连续射箭挥刀手臂此刻应该绷得很紧才对。低头,身旁一个同伴还没有断气,马匹压断了他的胸骨,此刻一股股血沫正从他口中涌出,他艰难的喘息着,眼神渴望得看着自己……

很眼熟的场景啊……对了,就像当年的祖父那样……

“楼兰王有罪于汉朝!”这是叫做傅介子的人对所有人宣判的话,没有经过任何审理,汉国说有罪便是有罪。此时,在靠后的位置,自己的祖父口中也正吐着血沫,眼神溃散得看着自己。他背后两名汉国的侍卫正扶着他,两柄刀一左一右从他后背刺入,刀锋在他的胸前透出并交击在一起。那时候的首领离得不远,一只手被自己的父亲攥着,他记得很清楚,父亲的手攥得很紧、颤抖得很厉害。

“天子派我来诛杀他,应改立以前留在汉朝为人质的太子为王。汉军刚到,你们不要轻举妄动,一有所动……”傅介子的语调忽然变得轻蔑起来,淡然道:“就灭了你们这弹丸小国!”

几名异邦人堂而皇之得站在楼兰的宫殿里,杀害了楼兰的王,宣布着楼兰王的继任者。而台阶下,楼兰的贵族们却只是匍匐在地,只有惊慌失措……

汉人……

“噗”首领的剑锋刺入了同伴的心口,他用吐火罗语呢喃道:“我为尔等报仇!”

抬眼,董礼已拎着刀站起开始跑动,而杜恒也已横刀纵马冲来。

突然间,首领动了。他动作极快,原地只留下剑锋拔出尸体时滴落的血液。他直直冲向杜恒,似要用肉身撞向已奔跑起速的马匹。杜恒微微眯眼,有些看不懂首领的意图,此刻他居高临下又借了马速,若是拼刀首领没有胜算的,他如何还敢冲来?杜恒没想清楚,索性便不再动摇而是加速前冲,背着月光手中环首刀高高扬起。

人马冲刺的速度都是极快,眨眼睛一人一骑便要相撞。就在人马交错于月下的刹那,首领突然在空中跃起侧翻,躲过马头。剑锋以一个巧妙角度荡开杜恒的环首刀,倒转的身体借助人马冲刺的力量一脚狠狠踢在了杜恒的右肩上!

“砰!”杜恒倒飞落马重重摔倒在地,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马蹄声继续响彻,渐渐远离,首领则翩然落地却是没看杜恒一眼,径自迎向紧跟着冲来的董礼。一个侧身避过董礼的劈砍,剑锋顺势划动划向了对方腹部。但他动作太轻,剑尖虽然擦过可董礼的皮甲尚未破裂。但紧接着,首领居然瞬间便又是一记转身挺刺,这一下借助了转身时的惯性几乎调动了全身的力量!

剑尖刺透了董礼的简易皮甲径自钻入身体。万幸的是,董礼在千钧一发之际偏了偏腰腹,剑锋在皮甲上多少有了些偏转,剑刃没有刺入心室而是擦着锁骨刺透了他的左肩。

一声闷哼,董礼的左臂登时失了力气,额头霎时布满冷汗。出乎首领意料之外的,董礼他并未放弃,咬了咬牙右手居然突然丢下刀,奋力要攥住刺入身体的剑刃。此时身后,爬起身的杜恒没有给首领留下任何空隙,第一时间便挥刀攻来。两个儿时玩伴此刻无比的默契!

首领眼神冰冷,轻巧的转身便借助腰力拔出了剑锋,借势低伏下身子再次躲过杜恒的劈砍,几乎是在同时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将剑尖再度刺向杜恒的心口。

“当!”杜恒踉跄着躲开,用刀柄勉强撞开剑锋,可锋刃仍旧在他左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兔起鹘落的刹那而已,三人再度分开各自依惯性退后几步,董礼已是重伤跌坐在地,而杜恒左臂也在不断的流血,首领毫发无损。

首领施施然起身,剑身一甩,一条血珠汇成的线便留在了草地上。他没有和两个汉人说任何话,俯下身突然便是再度前冲。杜恒低喊了一声咬牙迎上。董礼想要挣扎,可整个左半边身子都用不上力气,只能竭力把刀捡起来强撑起身子,勉强加入战局。

刀剑交击的声音不断响着,首领以一敌二却是占尽了上风。不多时,董礼腿上再中一剑已是站不稳身子,跌倒在地。杜恒则是被四面八方的剑光逼得左支右绌。他弓马不俗可刀法确实不算的高明,以往靠着一往无前和好勇斗狠可以占得便宜,但此刻他心知眼前的敌人怕是真正的刀剑大师,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而且首领手中的长剑显然是柄精品,交手的间隙杜恒只看到自己的环首刀上已是遍布缺口,若是再拼几下怕是就要断了!

眼看战局已离董礼有些远了,杜恒虚晃一招掉头便跑。

首领一声冷笑,提剑去追。

两人一追一逃很快便跑上了一道山梁,此时月光明亮,两人身影的轮廓在山梁上显得如此清楚,只是一个狼狈逃窜一个潇洒追击。

终于,杜恒脚下一软跌倒在山梁上,他没爬起来,只是转身看向了首领。

首领便也不再着急,拎着剑缓步走向敌人。他一边走一边侧头看了看刚刚的战场,确认董礼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后他的视线不免划过死去的武士们,他似嘟囔着又似在说给杜恒听,道:“这些人从幼时便一直追随着我,很多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到现在怕是已经有三四十年了吧。自从祖父身死,头颅被那汉使割去之后,楼兰便不再是当年的楼兰了。叔父为了亲近汉国,捕杀我父子,他们护着我竭力逃了出来。图罗斯,他的父亲是宫廷的侍卫长,当年为了护送我逃出楼兰力战而死,还有索思德、毕新维……这些年,我们辗转西域,四处游说、借兵然后想要在楼兰起事……呵,可到最后战马都卖了只能乘骑骆驼,甚至为了生计不得已做了佣兵……”

走到杜恒身前,首领居高临下的举着剑,冷冷道:“汉人,你没经历过这些,你们只是享受了汉国的繁荣和强盛。但你们却扰的我国家动乱、让我等颠沛流离,血债……”

突然,有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一只箭镞便从侧面射透了首领的脖颈。他面露诧异得看着、踉跄着,竭力转身想要看清箭镞的来处,可到底失败了。他倒在山梁上,眼神空洞得看着月亮,血自伤口处流淌而出,浸透了他身上的白袍。

月光皎洁,与当年他还在楼兰宫殿时看到的那样一般无二。物是人非,这么多年过去,好像他只顾着低头擦拭剑锋,却是有好多年不曾抬头看看月了……

杜恒走到他的身边,拾起那柄精致的青钢剑,将剑尖抵在对方心口却没急着动手,他静静道:“你有你的仇怨,我有我的,走好……”随即,他用力按下了剑柄……

山梁下,朵伊慕放下了软弓,大口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