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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第1页)

①艾尔格雷考(1548?—1614?):西班牙画家。

“哦,是他,我听人说过,”劳森说,“他是个古典大师,他的主要特征就是他同现代画家画得一样糟。”

克拉顿比先前更缄默,这时他没有吭声,却以嘲笑的神情望着劳森。

“你打算让我们看看你从西班牙带回来的画作吗?”菲利普问。

“我在西班牙没有画,我太忙了。”

“那么你干什么呢?”

“我思考问题。我相信自己与印象派一刀两断了,总觉得过几年以后他们的作品就会变得很空洞、肤浅。我要把过去所学的统统抛弃,从新开始。我回来后把我所画的全毁了。我在画室里除了一个画架、颜料和几块干净的画布外,什么也没有了。”

“你打算干什么?”

“还说不上来,对自己今后要干什么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他神情古怪,讲话慢条斯理,好像在竭力倾听某些微微可听得见的东西一样。在他身上似乎有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白的神秘力量,但这一力量正在暗暗地寻找发泄的途径。他的力量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劳森口口声声要求别人指教,心里却害怕别人的批评,对任何意见假装轻蔑,借此来冲淡自己认为可能得到的批评。可是菲利普心里很明白,再没有比克拉顿的赞扬更能使劳森高兴的了。克拉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幅画像,然后又朝菲利普画架上的画瞟了一眼。

“那是什么呀?”他问。

“哦,我也试着画个人像。”

“依样画葫芦。”他喃喃道。

他又重新看劳森的油画。菲利普红着脸,但不吭声。

“好了,你看怎么样?”劳森终于忍不住问道。

“立体感相当不错,”克拉顿说,“我认为画得很好。”

“你认为明暗配合如何?”

“相当好。”

劳森高兴地笑了,笑得像一条落水狗那样浑身抖动着。

“哎呀,你喜欢这幅画,我非常高兴。”

“不,我认为它一点价值也没有。”

劳森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惊愕地盯着克拉顿: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克拉顿没有表达语言的天赋,讲话好像很费力。他所说的话混乱、犹豫、啰嗦。菲利普理解克拉顿那通杂乱无章的话。克拉顿向来不读书,这些话最初还是他从克朗肖那里听来的。当时虽然印象不深,可是还留在记忆里。近来,这些话又突然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从中得到了启示:一个好的画家要抓住作画的两个主要目标,即人和其心灵意向;印象派画家着眼于别的问题,他们画人画得很好,可是他们像18世纪的英国画家那样,很少注意其心灵意向。

“可是假如你打算做到这一点,那岂不成了文学作品了。”

劳森打断他说,“让我像马奈那样画人,而让心灵意向见鬼去吧。”

“假如你这一方面能够胜过马奈那当然很好,但你根本一点也比不上他。前天你还得靠别人喂呢!底色已上好,你必须走回头路。只是当我看到艾尔格雷考的作品时,我才感到可以从肖像中获得比我们先前所知道的更多的东西。”

“那又回到拉斯金的老路上去了,”劳森嚷道。

“不,他追求的是寓意,我才一点也不管它什么寓意不寓意呢,除了激情和情感,什么伦理之类的教义统统行不通。最伟大的肖像画家两者都画:人和心灵意向。伦布兰和艾尔格雷考就是如此;二流的画家才光画人。山谷里的百合花即使没有香味也很可爱。但假如它能发出芳香,就更显得可爱。那幅画”——他指劳森的画——“好吧,画得不错,立体感也可以,只是落入俗套;绘画和立体感应该让人看出那姑娘是个风流情种。画得精确固然是好,可艾尔格雷考把人画8呎高,因为他想表达的意思别的办法无法达到的。”

“艾尔格雷考见鬼去吧,”劳森说,“我们连他的作品都没见过,却在这里喋喋不休地谈论他有什么用处?”

克拉顿耸耸肩膀,默默地抽着烟,走了。菲利普和劳森面面相觑。

“他说的有些道理。”菲利普说。

劳森满脸不高兴地盯着自己的画。“除了准确地画出人所看到的,究竟还要怎样画出心灵意向呢?”

大约在这个时候,菲利普结交了一位新朋友。星期一早晨,模特儿都集中到学校来,好选出那星期的模特儿。有一天,有个年轻人被选上。显然,他并不是职业模特儿。菲利普被这个人的风度吸引住了,当他登上画台,便端端正正地站稳,握紧双拳头部傲然前倾,他的态度突出了优美身段。他并不胖,肌肉鼓突像是铁铸的一般。头发剪得短短的,头部造型很美,他蓄着短胡子;眼睛乌黑,浓眉大眼。他一小时一小时地保持那个姿势,毫无倦意。他的神态羞怯而坚定。他这副热情洋溢,生气勃勃的神气唤起菲利普浪漫的想象力。结束时,菲利普见他穿上衣服。在他看来,他穿上衣服,犹如一个衣衫褴褛的国王。他沉默寡言。过一两天后,奥特太太告诉菲利普,那个模特儿是西班牙人,以前从未当过模特儿。

“我想他一定在挨饿了。”菲利普说。

“你注意到他的衣服吗?很整洁、体面,不是吗?”

凑巧,在艾米特兰诺画室习画的一个美国人波特打算到意大利去两个月,愿意把自己的画室借菲利普使用。菲利普很高兴。他对劳森的命令式的训导已有些不耐烦,想自个儿干。周末,他去找那个模特儿,并借口自己的画尚未完成,问他是否肯为他当一天模持儿。

“我不是模特儿,”西班牙人说,“下星期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现在和我一块去吃午饭,我们可以商量,”菲利普说,见那个人还在犹豫,又笑着说,“陪我吃顿饭并不伤害你。”

模特儿耸耸肩膀,同意了。他们便到了一家小饭店。那西班牙人讲一口蹩脚的法语,流利可是难懂,菲利普设法同他友好相处,他原来是个作家,到巴黎来写小说的,同时采取身无分文的人可能采取的各种权宜之计来维持生活。他代课,翻译抓得到手的东西,主要是商务文件的翻译,最后终于逼得他靠优美身段来赚钱。当模特儿待遇高,上周挣的还足以维持两周;他告诉菲利普说他一天两法郎便可很容易打发过去,菲利普大为惊讶。但他羞愧万分,因为他不得不靠裸露身子挣钱。他视当模特儿为堕落,只有饥饿方能原谅。菲利普解释说不要画他的全身,只画头部,他希望为他画一幅肖像,可以送下一届巴黎美术展览会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