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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第1页)

“狐狸精?哈哈,狐狸精!婆婆大人,虽然您有两千岁了,您的眼睛还不至于老花到这个地步吧!我是——狐狸精?哈哈哈,笑死人了……我说您是真的不知道我是谁还是装糊涂哪?今儿的事,您老以为装装糊涂就能混过去是么?”

“我当然知道,你是狗——是我族的天敌——你是犬鬼,你这东洋贱妇!”九头鸟啐道,“不错,犬鬼,你是我天生的克星,我很怕你,我一直都怕你!我忍了你很久,我一直都不敢跟你当面对决,可是今天我不怕了!是你放不过我,我不会允许你霸占我儿子的!他有家,有媳妇,我孙子都二十多了,你这贱人要是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就别缠着他!”

“是吗?可您怎么不问问您的好儿子,是谁先来招惹谁的!”黑狗轻佻而刻薄地笑着,“是谁先缠上谁的?您问他!哼,他也知道他有家,有媳妇,他儿子都二十多了——可他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她的嗓门越来越尖,失去了控制,不复方才雍容优雅的沉着。黑狗怨毒地尖叫起来,猛然一团黑雾腾起,宛如千万条乌梢蛇于夜色中乱舞,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人人都禁不住闭眼屏息。

待到再睁眼,那架紫藤下立着的赫然是一名丰满白皙的妇人。长发拖地披散,浑身穿着黑色衣裳,一袭黑大氅横扯过来裹得严严实实,全身消失在夜的底色中,只有一张没血色的玲珑白脸仿佛浮雕出来,冰冷、没有生命的白玉石,一双眼睛是嵌的血玛瑙,比血更红。

这妖艳、邪门、鬼气森森的妇人,她的长发被风掠在身后平飞,长而直的黑发,如一匹黑缎,如中毒的瀑布,直下三千尺。嘴唇和脸一般煞白,除了那一抹斜斜挑起的冷笑,几乎失去在面庞上的界线。她的头发突然倒卷上去,像一窝蛇虫,自行其是的活物卷住了架上半残的紫藤花,狠命一扯。呼啦啦架倾花颓,开得正盛的藤花没了支撑,委顿在地,纷纷披拂。沾着她身体就燃烧起来,烂漫的淡紫花朵一朵朵烧成青惨惨的磷火,在女人发间、身上、胸前、面颊……点点跳动着碧绿的光芒。

即使她的形象如此鬼魅,白玉唐还是认出了她——“是……景雅丽!”她惊叫,几乎没把汪丹的手指捏断,“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又变成了狗?”

专做汽车生意的美国大企业蒙克斯集团中国地区总代表、精明干练、华贵高雅的本城名女人景雅丽景小姐,她为什么会在此地,如此奇诡万分地出现?

并且以与她的公众形象大相径庭的造型?

她是狗倒也罢了,怎么又成了“东洋贱妇”?

车建强的灵魂竟是她扣留的?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她——是景雅丽,可她为什么又要帮助宏力集团度过危机?

九头鸟真的是车建强的母亲吗?它怎么会有一个人类儿子?

一连串的疑问在白玉唐心中翻涌。景雅丽和九头鸟,两个女“人”,她们双双对峙,一时没人注意被晾在一边的龙貘夫妻。

“我真的爱阿强!是他先对我讲他爱我的!他说他爱的是我!你不能把他夺走,我除了他什么都没有,我什么也没有了!我不会害他的我真的只想和他在一起!”景雅丽嘶声叫道。她情绪激动,周身不停冒出磷火。白玉唐忽然心念一转,借着夜色的掩护,把左手放在背后,小指悄悄指向地下。

一缕细若蚕丝的黑色光线自指尖流泻而出,垂落在地后贴着地皮蜿蜒爬向前去,它绕过泳池、爬过草坪、越过花丛……人不知,鬼不觉。它爬到红着眼悲愤地喊叫的景雅丽身畔。

沿着她的黑大氅一路向上、向上。颜色相融,天衣无缝。

轻轻地,它像条渴血的小蛇,在女人面颊上探索一会,扬起“头部”无声地没入景雅丽的太阳穴。

她丝毫未觉。

这一生……如何,从头说起呢?

在那云海般滔滔暗涌着的思想中,从头到尾,这错乱的一生是个背景,不管她愿不愿意想起,它永远都在那儿。

在那儿,在貘的寻索中,她的一生像一轴打开来的古绸缎,那些山水楼阁,那些花卉人物,那些光怪陆离却满是伤痛的颜色,不得不一一展开,从卷成圆筒状密密掩藏终生不愿再看一眼的记忆里被迫呈现在这以梦为食的神兽眼底。

这个名叫景雅丽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该如何——如何,从头说起——最开始,是在母亲温暖的腹中。是的,谁说胎儿没有知觉,她记得那黑暗而稳妥的世界,不见天日,潮湿甜蜜,兄弟姊妹们紧紧挤在一堆酣睡,偶尔蠢蠢一动,母亲好象吃得很好,营养充足,通过脐带传输给他们她有力的心跳。一切都安稳,大伙儿抡拳伸腿,只等待出世的那一天——那些在生命成型最初的、短暂的好日子。

有一天终于等到了。一道强烈的光划破睡眠。突然间,这整个坚硬而冰冷的白日世界轰然砸到她的眼里。她出世了,却不是母亲把她生下来。

降世的第一个记忆是血。鲜红的血,粘稠的血,肌体刚刚死去,还没来得及变冷。她睁不开眼,惶惶哀叫着,小脸被强行按到那腥气的液体里去。她挣扎着,扭动发出惨叫。她听到一种尖锐、邪恶、刺耳的噪音,许久以后才知道,那是人类的笑声。

在落草的头一刻,满头满脸裹满了余热犹存的腥血。

母亲的血。

母亲在生产前一刹那被人活活地以利刀剖腹。血流了一地。她死了。

还未睁眼的小犬崽,看不到母亲横卧于地的尸。

——必得取还没见天日的黑狗胎儿,活剖出来,才是不沾一丝阳气,才够阴、够煞。

她被一双人类的手捧在掌心。“吆西~~~~~~~~”她听到他啧啧赞叹,以她所不懂得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