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第1页）

&esp;&esp;她不作声，不知道是不是只好接受现实，他只能感到她的呼吸，轻轻浅浅，若有若无地徘徊在他耳后，伴随一种说不出名字的清香，隐隐约约，让他想打喷嚏。

&esp;&esp;他背上的重量很轻，她简直瘦得象一片纸。他心里着急，加快脚步，脚底生风般下了山，又借了向导家的车送鲁颂颂去医院。在医院拍了片，她的脚没什么大碍，冷敷冰块，肿消了一半。医生说晕倒是因为脱水，大概是由于连日劳累休息不好的缘故。

&esp;&esp;鲁颂颂被留下来输液，他们被安顿在急诊室靠窗的位置上。护士也听说他们是闹别扭的小情侣，一边挂瓶子一边数落了他两句：“吵架也得吃饭吧？以后男同志要多照顾女孩子，没吃早饭来爬什么山。”

&esp;&esp;他唯唯诺诺应了几声。鲁颂颂大概也无心解释，只是默不作声地侧卧在病床上，面朝窗外的方向。

&esp;&esp;护士离开，他们两人沉默无语。窗外细雨沙沙，下得绵延不断。他局促地坐在床边，看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进输液管里。这是个漫长的下午，他始终找不出话讲，或者说什么也不敢讲。输液瓶里的液体渐渐少下去，她一直面朝窗外的方向，一动不动，他以为她大概是睡着了，然而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淡泊：“听说眼泪湖有个传说，如果你在湖边哭一次，永远不会再流泪。”

&esp;&esp;“啊？”他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只听她轻轻叹息：“我来了三次了，始终没有去成。”

&esp;&esp;他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节哀顺变？逝者已去，保重身体？千万别想不看？说什么都象在推卸责任。良久无言，再开口时她的语调已经转为冷淡：“你不用跟着我，我不想死。”顿了顿，她最后说：“即使我现在一无所有，至少我还有我自己。”

&esp;&esp;回去的路上他们也无话可说。从医院出来是下午，只有最后一班返程的大巴。车上并不挤，只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人。鲁颂颂选坐在一个靠过道的位置，把背包放在身边的座位上。他当然明白这个信号，乖乖坐到她身后的那一排位置。

&esp;&esp;就这样，一路无言。大巴在山间盘桓，一路三个小时，他坐在看得见她后脑勺的地方，而她并不想看见他，拿出一本书，低头专注地读起来。他从后面看见书的封面，是一本英文版的《百年孤独》。

&esp;&esp;那一天他把她送到家。他清楚地记得天色渐暗，天上飘着细雨。她在前面走，因为脚伤未愈走得缓慢，有好几次他想上去扶她一把，又不敢。她的背影坚强而孤独，让他觉得她不欢迎任何怜悯和帮助。所以他只好双手插兜，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走得快他就加快脚步，她走得慢他也慢下来。她最后走到她家楼下那扇大铁门前，摸出包里的钥匙，叮叮当当地打开门。正当他以为她要消失在铁门后，她回过身来看着他，目光冷静自持。

&esp;&esp;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交谈机会，他慌忙摸出自己的名片，塞到她手里：“我来找你是想说，谅解协议的事不用勉强，你不愿意签也没关系。但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无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请务必联系我。”

&esp;&esp;他已经做好被骂的心理准备，幸好她只微微抿了抿嘴角，随手把他的名片夹在书里。路灯下她显得更瘦，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嘴角一抿就有两个梨涡。他那一刻有个疯狂的念头，这样一对酒窝，笑起来一定十分好看。

&esp;&esp;她望着他平静地开口，语气淡然又坚定：“我不打算怨恨谁，事到如今怨恨谁都于事无补。我只希望，过去成为过去，我们永远不必再见面。”

&esp;&esp;过了几天，他就在信箱中发现她寄来的谅解协议书。他联系律师，律师倒不惊讶，说：“我估摸着该是时候了，你父亲可是给了一笔巨额赔偿费。”

&esp;&esp;他并不那样觉得。协议书签字的日期正是追悼会的那天，他想他明白她此去旅行的目的----和伤痛告别，找到重新开始的勇气。他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痊愈，接受心理治疗，更加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他得到三年缓刑，三年过去，工作蒸蒸日上，心情慢慢平复，除了不能开车，晚上偶尔做噩梦，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如同一道旧刀疤，长出了新肉，只是不可能完全没有痕迹。

&esp;&esp;三年后分手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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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记忆是一种相见，

&esp;&esp;忘却是一种自由。

&esp;&esp;----kahlilgibran纪伯伦

&esp;&esp;老郭再一次住院，是因为病情突然恶化。咳血，持续的高烧，胸腹部疼痛，令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睡。颂颂去看他时他已经极其消瘦，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刚刚用过药，躺在病床上昏睡。他年迈的老母亲从家乡赶来，手足无措地站在病床边垂泪。

&esp;&esp;颂颂想，反正她正好有大把时间用来浪费，所以决定留下来帮忙。

&esp;&esp;她陆续从医生那里听到一些病情的解说。晚期，癌细胞转移到肋骨和肝脏，胸腹部大面积积水，医生表示对病情已经爱莫能助。其实那时候发现癌症已经三期，医生曾判定他活不过一年，他坚持了将近五年，着实是个奇迹。

&esp;&esp;无故头痛呕吐，胸部和肝区持续性疼痛，那都是家常便饭，医生说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减轻痛苦，但其实止疼药基本也已经没有什么效果。她和老郭的母亲轮流陪伴。她不知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如何吃得消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病痛和死亡的边缘挣扎，所以尽量把活都拦到自己身上，常常在病房里从天亮坐到天黑，在靠椅上蜷一蜷，又从天黑蜷到天亮。

&esp;&esp;老郭的很多时间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精神还很不错，常常拿她打趣：“怎么又是你？昨天护士还问我你是不是我媳妇儿。”

&esp;&esp;她笑笑不说话，陪他去走廊里散步。老郭和她闲聊：“范羽呢？怎么也不来看我？”

&esp;&esp;她答：“他忙得焦头烂额，最近有个公司把他告上了法庭。”

&esp;&esp;他又问：“你呢？你不是毕业了？不用去出版社报到？”

&esp;&esp;她又答：“出版社的工作我并不喜欢，所以决定不去了。”

&esp;&esp;他回头看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esp;&esp;他们走得极慢，半天才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他半弓着背，艰难地倚在窗台上，仿佛不能承受身体的重量。阳光从窗口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可以看见他脸上收紧的肌肉，像是咬紧了牙关。虽然他语调轻松，但天知道此刻他正承受多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