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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陆攸之轻声笑道:“我据实说,并无刻意,你听得有心,便是刻意罢。”

他亦不愿于赵慎争辩,一时默默。赵慎禁锢他的痴心他其实懂得;可是他不愿领情的苦心赵慎却不懂:他只知牢牢抓住才不致失去,却不知世间有的事如指缝流沙,握得愈紧,失得越快。

他这样一想;只觉心中更痛。本来发着热,精力不济,此时身子微晃几晃,忙将琵琶放回地上,以手扶了地面。赵慎进门便瞧出他脸色赤红,止不住探手在他额上一摸,急道:“恁的这样热?”

陆攸之侧头闪开,也不答话。他这一躲,兀自把赵慎手臂晾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赵慎怔了一怔,神色似有惘然,不止此刻心中在想什么。陆攸之瞥见他一双浓眉渐渐蹙起,直如远山起了峰峦,也知自己尽在伤赵慎的心,可不如此,他又该怎样做?一时横下心来,闭了双眼。

却不料想,身子突被赵慎打横抱起。陆攸之心下惊异,全身都僵在那里。赵慎用力颇大,动作间牵动他身上未愈的伤口,不由哼了一声。赵慎闷声道:“你这两日不曾敷药,才发起热吧?”不等陆攸之答话,便将他置在榻上。

陆攸之要挣扎起来却哪挣得过赵慎。他不知赵慎要做甚,只觉这姿势万分羞耻,前几日亦是疼怕了,情急之下叫道:“你住手!”

只听赵慎道:“我住手,你却好生疮死在这里么?”

陆攸之的伤本来再养几日便也就无碍了,但因着这两日也未管它;伤势才又反复。赵慎想起周乾已将伤药给了自己,结果两日前两不投机,竟也将这事忘了。想来以陆攸之的倔强,又哪会自己张口向人要伤药。心下又抱怨陆攸之又怨自已,最后只道:“你别动,我给你料理。”

说着到外间帐中用清水浣了手;又取了几件物什,重回了内帐。

一进门便看见陆攸之正要起身,不由恼他固执,抢步上去,索性直扯去了他衣裳。陆攸之低低惊呼了一声;却也不敢再动。赵慎倒了些酒在白巾上沾得湿了,在红肿处轻轻擦拭。陆攸之只觉有轻凉物在身上,麻苏苏的倒也不十分难受;后劲上来才觉肌肤蛰得发疼,像有虫蚁噬咬,忍不住低低“嗯”了一声。

只听赵慎哂道:“这还是前些年有人送我的杜康,今日却给你如此用了。只可惜旁人的舌头没福。”

陆攸之知道赵慎确不善饮,可也不承望他拿着这样好酒做这个用;当真成了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更觉羞赧,道:“不敢当。”

赵慎也不应他,只又取了伤药出来给他涂抹。想来是因为赵慎常年使弓箭,磨得手指粗砺;触在正生新肉的肌肤上,直有些痒;那手指虽不柔软,却饶是敏捷灵活,亦不拖泥带水。陆攸之伏在榻上,如孩童般任赵慎摆弄。他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直不由得心底发软,忙咬了下唇。他这厢低头垂目,一身温软,帐内灯光晕染得面上绯色如天际染霞,着实香艳。

赵慎心中也微动,直想拥陆攸之入怀,告诉他自已此间如何焦灼忧虑,如何盼他对自己道几句安抚慰籍。可他与陆攸之虽相处咫尺,其间却隔了无形的天堑鸿沟。父辈恩怨,两军仇敌,尽是要将他们相隔开去。如若是太平盛世,他们都只是世家公子,确是大可只管眼下快活,但身处乱世,千万人性命系于身上,虽然苦累,也只能咬牙担当。赵慎想到此间,悚然惊动,大敌当前;他本不当如此耽于儿女情长,不由暗暗咬牙。

陆攸之许久不觉赵慎动作;迟疑片刻;回头看去,正碰上赵慎也瞧他,两下里对视良久,皆有无数话咬在唇边,终究都不曾说。

静默片刻,赵慎将药瓶搁在陆攸之眼前道:“你自己擦药,不几日也就好了。”说罢,再不回头;径自走了。

第二日晚间夜深时,周乾抱了一只书箱进来,对陆攸之道:“你的帐房已清了做别用,赵将军私下嘱咐了将这个拿出来;乘夜里天黑没人瞧见给你送来。”

陆攸之待他出去,将竹箧中的书籍一卷卷取出端详。这其中的史籍经典多是他来洛城时自西京带的,余下好多是在洛城这几年添的。洛城内遍布经院佛寺,藏了不少珍奇善本;陆攸之也曾携了笔纸,在佛寺中往来月余,只为誊一份前朝高僧的笔记小札。

他翻检一遍,在箱底拾出一卷“洛河水文考”;这也是他花了不少功夫,最后求赵慎寻到的。当时赵慎还笑他道:“你若喜爱地理异志,便与我骑马出去,一日驰骋,山水皆在眼底。你却剜门钻洞寻了本书来,这墨字里能见真河山”陆攸之忆起往事,也不觉微笑。揭开头一页,见在页眉上一列写着:“洛水攸攸,其源流长”,中间含着他的名字与表字,正是当日赵慎将书赠与他时题的。

一时又拿起一张画页,却是描绘释伽牟尼佛讲论八苦的: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陆攸之见那佛陀趺坐于莲台,周围是苦恼众生,心有所感,不由提了笔写旁写道:“戒之慎之。”

他有了书卷;也乐得籍此打发时光,有时有些兴致了也提笔临两幅帖子。只是临帖之事,讲求心手合一,别无旁鹜,临的虽是旁人的字;写的却是自己心意,更需要平下心气。陆攸之终究是心有郁结,下笔不免滞涩,总难有写意洒脱的气象,常常起初还是临字,写下数行便成了随手涂写。有时看得自己也气,便蘸墨一笔涂黑了事。

他日日这般蹉磨光阴;若非在墙上画了正字计数;直要连日子都忘了。算来已在这里呆了半月有余,伤也养得好了。身衫宽大,竟也未觉出自己已削瘦好些。他被拘在内帐,却不知这其间发生的大事。

第6章 豪右何足陈

十余日前,尉迟远得了信报,说城内捉出了内应,已将头砍了,挂在城头,乃是赵慎的参军叫陆攸之的。其后竟又有个没耳朵的东燕将官跑来他这里哭哭啼啼,问了详情才知,同时被斩的还有高又安。

尉迟远对尉迟中冷笑道:“这高又安前些日不还给你写信叙旧,说许诺你些什么珍宝,这回你的财发不成了。”

尉迟中哼道:“他的东西我还不屑要哩。他是高元宠族弟,可笑如此没胆气。我们还没正经攻城,他就急着要寻城破之后的退路了。前番他给我写信我未睬他,听说这次是又给阿兄你写信,却正被赵慎抓个正着,倒是提早去见阎王了,可也省心。”

尉迟远也鄙薄其为人,不欲再提,转而又说:“这陆攸之便是张谡入城去寻的那内应?竟是官至参军,死了当真可惜。”

尉迟中皱眉道:“陆攸之……这名字有几分耳熟……”想了一刻,猛一拍大腿道:“我忆得了,太师还是镇西大将军时他曾在太师跟前做文书,人也还乖觉,这几年倒没见了,原来在这里。”

尉迟远缓缓点头:“对,确是此人,我听闻这人是太师早年间从胡商手里赎出来的,后来年岁长些了就带在身边砺练,虽只是没官职的文书,却是见过大世面。”

尉迟中疑道:“我从前倒未留心,也不知一个胡商的奴隶,太师何以这么器重?”

尉迟远冷笑道:“你不知?他是朱文的外孙。”

尉迟中一骇:“那朱文可不是赵慎他阿爷杀的?怪道遣他来这里。”思量一行道,“难道太师那时就存着用他的心?”

尉迟远道:“太师的心思,一向……”他长吐口气,悠悠道;“深沉不易琢磨啊……”

两人论及此处,尉迟中突然想起一事,道:“太师从西京派了人来。”

尉迟远道:“他派了裴禹,未必不是好事。”

尉迟中道:“却好在哪?派了自己的心腹,眼见疑心病犯了,叫他来看着我们。”

尉迟远道:“他不派人来便不疑心了?对统兵之将,监督制度一向如此。况且裴禹亦很可靠。”

尉迟中奇道:“他可靠?他可不是我们的人。”

尉迟远道:“正因如此,他才可靠。若是与你我亲近之人去向太师呈报,真事也成了假事,因此,裴禹甚可靠。”

尉迟中叹道:“可要他为我们说好话,又哪里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