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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第1页)

众人肯如此,一厢是觉得不忍,另一厢也是看着闵彧的身份。裴禹听了,点头道:“好,既然有人求情,”说着伸了两指出来道,“一个求情的加二十,还有谁再来?”

众人本以为给个台阶此事便含混过去,不想适得其反,平白又多添了麻烦上去,个个诧异,却都再不敢作声,只眼见军士推了闵彧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晟是比着王睿说的,不过王睿是善终。老裴那段话是从嵇康、颜氏家训里拼凑的,版权所有特此说明

第44章 亮节难为音

众人在帐中,过一刻便听外间有军兵喊“行刑——”,裴禹立起身走到帐门前,卫士忙上前拨开帐帘。只见闵彧只埋着头,也看不见脸色。那厢军兵已挥起军棍,刚打了几下,裴禹突然道:“且住。”众人不知为何,只听他道,“看来我这事做的确是不教人服了,见这样打法可知连执法的军兵也有心回护。”

这话一出,两边军士吓得慌忙道:“我等,我等不敢徇私舞弊……”

只听闵彧向按着他肩头的军士低声道:“叫他们别啰嗦,照实打便是。”

那行刑的军士看这情形,谁也再不敢放水。一棍结实打下,闵彧耳边如响个炸雷,头脑都跟着嗡的一声。他从少时从军,总也经过些风霜,可终归不曾受过这样的皮肉痛楚。压着他肩头的卫士在近旁,清楚听得那强自压抑的苦楚之声全噎在喉中,竟如呜咽一般。

帐内诸人见得军棍每一落下,闵彧肩头便是一抖,头脸却在臂弯间埋得愈深。众人平日见惯他潇洒明敏的姿态,此时见这情状更觉惊心。见着裴禹已踱出帐去的背影,皆暗暗心道:“这裴禹当真是面冷心冷。”

军棍再扬起落下时,淤肿肌肤便已承不住力,生生绽开一道伤口。闵彧骤觉身后皮肉如被撕裂,已是失声“啊”的叫了出来。他听得自己的呼痛声,心中骤生懊恼;他再痛也还记得这是当着帐中多少人前,不愿失态出丑。于是奋力绷起全身肌肉,又一波阵痛袭来时终是咬牙没再出声。

只是这阵阵抽痛往来叠复,好似没有尽头,任他如何抵拒,也再忍耐不住。他惶急中眼前正见小臂上的牛皮护腕,是方才军士解他甲胄时不曾摘的,此刻也不及多想,张口便咬在齿间。那牛皮坚韧粗砺,咬在口中未几便将齿龈唇舌皆磨得破损渗血。他双眼被汗水蛰的酸涩发疼,口中亦干涩咸腥,时近午时正逢日光大盛,一时发起昏来,只觉得好像身上创痛是被烈日灼烤的,熔化成血水再片片蒸干。

他苦苦忍了半晌,终听着报出四十,身后的杖击暂且停了,这才得以喘一口气。这一松力,手臂也撑不住从刑床上滑下,只留满口血腥,都是方才硬咬着护腕时磨破的。压着他肩头的卫士只觉手下那身躯抖动得愈发厉害,心里也叹气,帮闵彧将垂下的手臂扶上刑床。

闵彧再欲咬着护腕忍痛时,却不知是方才太用力还是怎么,齿间竟难着力。他此刻只想着怕痛极时出声呼号,索性向腕上皮肉咬去,却突然见一方巾帕递在他眼前。闵彧一阵诧异,不由顺着抬头看去,可直半晌方才定睛看得真切,原来竟是裴禹立在他跟前。他这顿打捱得全没准备,一时只顾痛得死去活来,都还不及思忖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只这一刻,他看了先生的面目,才突觉胸中酸甜苦辣一起涌上,眼前骤然一阵发花。他唇齿翕动半晌,喉中却发不出一声,恍惚中只觉裴禹面目渐渐模糊。终是强稳抬起着手臂,接了那巾帕,自己这也才看见有两根指甲已在抓持刑床时硌得劈了,这一动弹血直向外涌出,那血一时尽染在帕上。那几点血色映在裴禹眼中,他手指仿佛有瞬间的一滞,却见闵彧低头将巾帕咬在齿间,已又低了头去,未几只听闵彧喉间“唔”的一声,有卫士的唱数声道:“四十一……”

帐外行刑,帐内尉迟中见尉迟远离了正座,不由迈了一步过去低声向他道:“这二十棍还真当加在数目上了。”

尉迟远语带讥嘲道:“那你去替他?”

尉迟中道:“我倒真觉得有些对这后生不住。”

尉迟远道:“裴禹今日正题还没开场,他是断不会因着枝节留人丝毫话柄,这不过是铺垫场面,与你何干。”

尉迟中叹道:“只是闵彧倒楣。”

尉迟远轻声笑道:“他追随裴禹,你不是最看不过的?”

尉迟中道:“闵彧是一心跟着他跑,只他对闵彧却不过尔尔。”

尉迟远心中一哂,也不再点破。众人只以为裴禹昨夜方回营,今日帐前是临机应付。却不知他已到自己帐中,两人是秘密深谈了半夜的。裴禹在龙华山能得消息,还会是谁报的信。只是裴禹今日不但不提这事,反责了闵彧。这里的意思,尉迟中等一干人不明就里,尉迟远却看得明白了。再看尉迟中神色,一时半笑半叹。之前众人皆因看闵彧似与裴禹站一线而有了些疏远之意,在军中若受孤立,到战场遇险时没人肯搭手相助,是最忌讳的事,倒是今日裴禹愿做恶人帮他换回人缘。这些皮肉苦楚自是值得,更为难裴禹这一番曲折的苦心。

他这样想着,亦缓缓踱向了帐外。方才站定,就见眼前军棍梢头扬着粘稠血水从半空直落在这后生身上。再看近旁的裴禹眼光却似落在远处。尉迟远一笑,问道:“监军看什么呢?”

裴禹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将军叫诸将都去辕门吧。”

其后数年,这日在场的西燕军将官仍是人人记得当时情形。监军裴禹在辕门前因妄议撤军动摇军心而斩杀李允王琮,众人皆不敢再生摇摆退意。而之前护军将军闵彧的受责,亦是为示军法严正,教无人可生非议。但真正令西燕军诸将昂扬起攻取洛城斗志的,却是裴禹军前的一番话。裴禹指向东方问众人:“诸位知乘洛水,一路向东可见什么?”继而高声道,“出平原、入大河,夹岸是千顷良田,千里大山,三川奔流,从三皇五帝至今,是历代兴盛的所在。你我一日居于西陲,便一日不能享中原辽阔壮美。便只为此,我不得洛城便绝不撤军。莫滥言韬光养晦做借口,总有人说秦穆公称霸西域方是秦成霸业的根本,可从秦穆公到始皇帝却是花了两百年。而今河北高氏贪婪暴虐,我等若偏安一隅,便是坐以待毙。前朝本朝帝业更迭皆不过数十载,诸位难道等得起两百年?人生亦不过转瞬,大丈夫立世,当争的只是朝夕。”

是夜,裴禹帐中灯光久久不熄。李骥进来奉水,却见裴禹坐于案后,只微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李骥轻声道:“先生昨日便几乎不曾睡,还是早歇下吧。”见裴禹似是摇了摇头,又道,“今日帐前先生平复了撤军的物议,到现在也该略松口气了。”

裴禹挣开眼睛看了他道:“你觉这事是靠我这唇舌而成的?”顿了一顿,叹道,“这事终是因为尉迟远肯站这边。”

李骥道:“那也是因着先生与他谈了一夜说动了他,不然他怎能有这担当?”

裴禹道:“我这一夜也不曾劝他什么,不过是说定了一件事。”见李骥露着问询神色,忽而一笑,漫声道,“只要攻下洛城,功归他,过归我,朝中如何翻覆,他也无后顾之忧。”

李骥这才恍然记得,今日帐前开口下令斩杀李、王二将,又说出断不撤军的皆是裴禹,尉迟远并不曾说一句瓷实话。其实不管任谁掌权,夺下洛城这样的要冲也终究都是一件功劳,只不过这其间弹压异己、得罪尉迟扈的出头事,却已都是裴禹做了。李骥再往下想,只觉脊背发凉,不由脱口道:“先生何必……”

他话没完,已瞥见裴禹盯着他问:“何必什么?”

李骥悚然回神,明白这话是差点触上裴禹的忌讳,一个激灵口中已转了话头道:“我说……先生何必,今日这样重责闵彧将军。”

裴禹冷冷道:“我已是招恨讨嫌,教人以为我对他亲近,倒是好么?”

李骥看出裴禹心中是存着多少事的不豫,哪还敢多言,连“是”字也未答,只默默垂首立在一旁。

半晌却听裴禹道:“你随我去闵彧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