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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东流客旅他乡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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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那边中军帐中,赵慎居于正位,诸将跽坐两厢,见主将神色郑重,却不知有何事。一时一个小校进来对赵慎耳语几句,赵慎点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诸将,座下不由皆屏气凝神。

谢让在下首,看着诸人神色肃然,可其中数人的眼神却游移,显见是各揣心事。谢让暗暗叹气,他从军中微末小吏,得赵竞赏识,一步步擢升到主簿,更因为忠心稳妥而被赵氏父子视为心腹,军中的渊源故事;甚至轶闻秘辛他也全都知道。

当年赵竞治军,赏罚予夺全凭一人做主;可偏偏他就有一套教人掏肺腑的本事,帐下兵将全都死心塌地,军令面前连王命都敢不遵。领兵之将帐下尽是死士是主上的大忌,高元宠为此事花了无数心思,奈何赵竞手下那时当真是水泼不进。五年前赵竞暴毙,高元宠哪能放过机会,遣了数名将官到洛城,说是主将新丧,要人手帮赵慎打理军务,实则是打那两千骑兵的主意。赵慎彼时城府谋略尚浅,自觉凭一己之力弹压不住;只能私下求贤揽士充实幕僚,陆攸之便是那时进得军中。谢让忆起此事,想来竟是为了防自家人招了敌军奸细入室,真是天大讽刺。

后来几经交锋,高元宠亦知晓赵慎不肯任其摆布,为了中原安定终究不曾逼迫太甚;赵慎总算稳住局面。可军中到底被插(河蟹)进高元宠的眼线钉子;这些人平日里无事亦要指手划脚为难掣肘,如今外敌围城,哪晓得他们会不会再借机生事。

如今重兵围城,外援不知何时能到;城内军中又不全然同心同德,谢让这月余来愁得多生出好些华发。他知自己的毛病是容易陷身琐事,没举重若轻的气概,此刻局面之下,也着实帮不上忙,惟恐辜负了赵竞当年知遇托孤的情意。但见赵慎自己倒是越发有一番大将风度;心里才稍安些。

只听赵慎道,“在座诸位看看,来人中少了谁?”

众人面面相觑,终一时有人道:“不曾见陆参军。”

赵慎道:“正是;今日之事便由陆攸之说起。”一行说一行踱出来道:“此人你们都晓得,文才韬略都不缺,你们不少人也得过他的恩惠。可我今日召各位来,是为了将他明正典刑,斩首示众!”他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又说道:“陆攸之是西燕奸细。”

他话音刚落,座下议论声已起。前番赵慎纵使封锁消息,营中也已俱知陆攸之被押在监舍,私下猜测缘由的揣测甚多。只是军中谁不知道赵慎待陆攸之有如臂膀腹心;都不敢胡言。此时这事一下做实了掀出来,真如沸油中泼水,炸开了锅。

谢让不承望赵慎如此便说出来;敌军围城的节骨眼上;亲近之人里出了奸细,纵容肯大义灭亲,这到底是有损信誉威望的事。他见有几人似已按捺不住要发难,一时急的冒出汗来。

赵慎却只冷眼看着,见一白面黑须的将官起身道:“赵将军一向精干自诩,怎的在眼前出了这等事?”赵慎看这打头阵的正是程绩,他料定今日这伙外来的将官有一场好闹,心里已存着借机清理他们的念头,但此时尚不需计较,于是正色道:“此事确是赵慎失察疏忽。”

话未说完,程绩身边一人接话道:“若只是疏忽便罢了,只怕赵将军……嘿嘿……我们这些丞相派来的人在赵将军面前从来不得脸,倒是陆攸之一向受你青眼。谁知今日又弄出他是奸细的话,真是叫人不明所以,赵将军;你这心思……”说话的就是高又安,他说着伸出二指,自然是意指赵慎存有二心。

赵慎见他早早便跳出来,心中不由冷笑,又见几个跟高氏亲近的将军神色踌躇,心知再纠缠下去,军中这派系之争一旦摆上明面必要内讧起来,才是此刻大忌。于是森然一笑,道:“高将军说我有二心,我且要问你;你的心意便是至纯无二?”说罢也不待高又安回话,从袖中掷下一张信笺;喝道:“你这写与尉迟兄弟,攀亲论故的信是怎么说!”

高又安吓的一缩。他早先见洛城被围,只怕哪日城就破了。因早年间与尉迟中有几分架鹰斗犬酒肉朋友的交情,此时为留条后路,便给尉迟中写了信,却不知怎叫赵慎得了去,一时心慌气促,说不成话。

赵慎冷哼了一声道:“绑了!”

一旁程绩见势不妙,高又安若倒了,再攀扯出旁的事,自己的性命可还能在?一时也不知怎么恁的大胆,叫道:“赵慎,你这是借势压人,这信……这信就不是你做假的么?”

赵慎见他此刻出声,冷笑一声喝道:“你还敢做声?我且问你,你跟陆攸之的牵连是怎么回事?”

程绩万不想赵慎一句便问到这上面,登时面如土色,只“我,我……”的抖个不停,终于挣出一句:“我与他,何曾有牵连!”

赵慎道:“没有牵连,你三番几次去监舍打探,两日里足去了三回,却是为什么?”又道:“这时节你帐里便有西京产的葡萄佳酿,又是从何得来的?”

程绩当赵慎是个只知行军作战的武夫,哪料到这后生眼中也不揉沙子。一时如五雷轰顶,已瘫坐在地上,半晌讷讷道:“是他给我钱财,叫我为他去城里传递东西……可是,可是我并不知传递的是什么……”他言及此复又大叫,“我冤枉!”

赵慎见他如此,心中厌恶,冷冷道:“我本并不知道什么,只是诈你一诈,谁知你就招认的这么痛快。”他本就疑心,按陆攸之的谨慎性情,给他传递消息的抑或只是使钱收买来的帮手,并不知情。此番在程绩这里应验,想来军中未必有旁人真正牵涉,心里倒也稍安。

此时他立在帐中,众人皆要仰面瞧他;只觉他面目铁硬,望之生畏,无人再出声。

见高又安已经就缚,赵慎又道:“陆攸之何在?”帐外有军士道:“押在此处!”

赵慎高声道:“外敌当前,通敌便是第一重罪。将陆攸之、高又安这二人推出去斩首!”

高又安听得要杀他,一时明白过来,跳脚辩道:“我冤枉!我未通敌;那是故友通信,我族兄是朝中丞相,我怎会有二心?”

赵慎喝道:“通敌是二心;你向尉迟氏谄媚乞好,动摇士气便不是二心?你妻弟为了几个钱财就罔顾军规,又怎么说?你莫道冤枉;待退了西燕军我自会去高丞相面前领罪;到时看他如何评断!”说着,凌厉目光向高系诸将一扫,几人竟被他气势震慑,无人敢再异议。

赵慎见高又安被推出帐外,众人皆是默默,转而道:“如今洛城被围,诸位说最紧要的是什么。”

众人不知何意,愣了半刻便纷纷做答,有的说“粮草”,有的说“战备”,有的说“发动百姓守城”,谢让瞥见赵慎看他,心中会意,坐直了身子大声道:“是人心!”

赵慎点手道:“且说说为什么?”

谢让朗声道:“上下一志;不存二心,将士用命,军心稳民心安,城才守得住。洛城城坚兵利,外敌一时奈何不得,但若是人心失散,内里先乱起来就要一败涂地。”

赵慎道:“正是此话。”他正色敛容,声气铿锵,宛如金石之响:“我赵氏一门守这洛城自太(河蟹)祖年间始,已有四代,忠于王命从无贰心。今日城虽被围,我亦决意坚守。这不单是忠义守节,也是为了给诸位交待,不教这手下弟兄失散。我父亲在时,常教我道,同袍之情甚于兄弟;为将者为保全麾下应不惜一身血肉。他当年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杀降军;便是不愿部众涉险。赵慎不才;不敢说能只身担当八千弟兄前程,只说如果贪图荣华,背弃诸位,便如此箭。”说着抽出一只长箭,一折两半掷在地上。

军中赵氏麾下的老部下见得此景,各自早已心绪澎湃,纷纷道:“将军如此说,我等敢不尽心。”

过了一晌,军士捧了两颗血淋淋人头,置于赵慎案前。

赵慎低头望那头颅,只见发髻披散遮面,鲜血模糊下俱看不出面目,一时道:“先前我的话实则未完,却叫高又安搅了。陆攸之为西燕效命着实可恶;然而究其缘由也是其情可悯。诸位知道我从前待他不薄,但是壮士断腕,我不能姑息。因此我今日明告诸位,我不管你有千般缘由,要损我洛城的,此人便是榜样。除了程绩,他在军中必还有帮手,但主犯已死,我也无意追究,只请好自为之。”

又命:“将陆攸之的头颅挂到城头,高又安的找棺椁乘敛厚葬了吧。”转身看见程绩尤在地上吓得发抖,道:“割了他耳朵,叫他去尉迟远面前把今日这段故事好好讲说讲说!”

他这一番又打又拉,尤其是下狠手杀了高又安,高系部众亦不敢多言。

这一番折腾了半日,众人各回其位,小心职守不提。赵慎亦回了帐中,却径自进了内帐,一掀帐帘,向内低声冷笑道:“陆参军,你可还好?”

第5章 习习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