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碎一百次14束缚与自由(第1页)
黄晶晶坐在书桌前发呆。书桌上放着一本画册,翻开的那一页是一幅风景画。画面中,一个女人身穿白色连衣裙,撑着白色的绸布遮阳伞,正背风站立着。
她久久地望着这幅画,出了神。草和阳光的气息穿透时光,从画面上洋溢而出,迎面而来。连日来,心中积累着好些阴霾,但是在这一刻,全都暂时被阳光挤退到了角落。
如何才能够通过画面来简单叙事、直白抒情?而且,又要能够在说尽了、道明了的同时,又不至于显示出矫情或者是无病呻吟的倾向?恐怕,一切还得重来。黄晶晶望向墙角堆放着的画,迟疑了那么几分钟,终于还是站起身来,走向了它们。
她一幅一幅翻看着。这些画,大部分都是她在黄光荣和李婉婷不在家的时候、以及现在她一个人住着的时候画的。不知不觉,已经有三十多幅了。在她现在看来吧,其中,就很有些是无病呻吟的。她把这一类画叠放在了一起。
更早以前画的那些个画呢?
她更早以前画的画,从小学开始,直到高中毕业,先是用的各种水彩笔、荧光笔,后来用的水粉,那些日子里画的所有的画应该都还放在黄光荣和李婉婷家中的储物柜里面吧。某一次她心血来潮找出来看,结果翻得十个手指头黑黢黢的。
黄光荣和李婉婷就从来都没有翻看过她画的画吗?黄晶晶想到她自己黑漆漆的十个手指头,第一次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自己亲自去肯定了这个疑问。是的,李和黄一次都没有主动去翻开过她的画卷,去看一看。
难怪呢!记得有一次,黄晶晶甚至在她卧室的墙上画了一幅铅笔画。就是那一次,惹得平时几乎没什么时间、也不怎么对她发火的黄光荣大为光火——黄晶晶当时还觉得委屈极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不就真相大白了么:他们对她的画,不——感——兴——趣!
李婉婷当时正在做什么事情来着?是在做晚饭吗?还是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还要继续加夜班的黄光荣来着?为什么李婉婷一天到晚总是像那个样子地喋喋不休呢?为什么总是要忍不住去专心地听她的喋喋不休呢?为什么总是一次一次地要将她的喋喋不休听进去并且当了真呢?
那一次,黄晶晶没有接过来李婉婷的话头,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自己小时候画的画,并且渐渐地沉迷其中,机缘巧合般又重新认识了一个有点不一样的小时候的自己。历史如果可以被改写的话,想必这就是其中的一个方式。
还要继续去记忆里寻找他们不赞成她画画、或者不喜欢她画画的蛛丝马迹吗?这一刻,还是暂时就此打住了吧。
此时此刻,黄晶晶的脑中正在描绘着一个一名少女被许多双无形的手掐着、扼住的画面。画面中的那个少女她正在害怕着的是什么呢?但是,除非它真正发生了,造成了实际的伤害,否则的话——不是么?
如果一个人尚且还年轻着,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对这个时代、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终归是道听途说的多、人云亦云的成分多。但是,如果一个人他已经不年轻了呢?比如说,当一个人已经为人父母了呢,当孩子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呢——打住打住!
就好好想一想吧,而且,就再放松一点点手脚吧,那些应该让它挣脱掉的就让它挣脱掉了吧,过于拘谨反而会令笔触也沾染上了同样的味道。谁才会长久地驻足于一幅传递压抑和绝望气息的画呢?
黄晶晶猛地站起身子,眼前蓦地发黑了那么几秒钟。她用力紧闭上双眼,努力使自己维持住刚才那种平稳站立的角度。很快,只不过几秒钟之后,原先的世界又重新回来了,原封不动。她重新走到书桌前,坐下来,翻开了画册的另一页。
静谧的夕阳、草垛、花丛、树、影子,给她的内心再一次带来静谧。
和陈建设已经久未联系,黄晶晶竟在这一刻又忽然想到了他。时至今时今日,任何语言或者行为,在他们二人之间都已经显得是多余的了。所以,在此刻,留给她的问题只不过是,如何自然而然地去度过了这一种时刻、去消化了这一种情绪。
时间当然是公平的,当然,它也是无情的。就算是活了个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又怎样呢?就算是活得通透、了然于心又能怎样呢?
一时间,她心里面的难受和郁闷还是抑制不住了。一个人能够看见的,换作另一个人又不能够看见。一个人乐在其中的,换作另一个人又不怎么喜欢。一个人所珍视的,另一个人又从不稀罕。一个人所热衷的,另一人却总是觉得无聊。
已经作别的人们,他日还会再相逢吗?他日若再有相逢,想必也不过就是蜻蜓点水罢了,权可当作并未再相逢。若是那再一次相遇的时候,相遇的依然只不过是如初遇时候的那般徒有躯壳,徒有千人一面的假面,这样的再相遇还能够称它作再次的相遇吗?自然不能够了。
这就是一种绝对的孤独。一个人,如果当她感到了孤独,那么这种孤独的感觉将会是永恒的。就好像是,相遇了的两个人都还在,却又是各自存在在互不相干的、独立存在的世界里面。就算是哪天打了个照面,也全然像是从未打过照面一样了。
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一切都不会有所不同了。
为了让这种感觉告一段落,黄晶晶抽完了一根烟。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其深层次的、根本性的追求应该是什么呢?在年轻时日复一日实际追求着的是什么呢?挫折和磨难是因为什么呢?应该埋怨和苛责的又是什么呢?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眼中的这个人,好比立体和平面,应该让哪一个享有使用“我”这一称谓的绝对主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