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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八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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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部分(第1页)

随后,惠帝车驾还宫,结束了连接五日的逃亡之旅,辛巳日,即八月十五日,大赦天下。

成都王与惠帝一走了之,将自己应当承担的罪责推诿给毫不知情的无辜百姓,王浚的军队攻入邺城,全城数十万生灵都在铁蹄下战栗。

邺城在春秋时期曾是魏国的陪都,汉末成为袁绍的大本营,袁氏灭亡之后,曹操以邺城为魏国王都,大兴土木,按帝王京都的标准来营建邺城。邺城内有宫殿、衙署、苑园等,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外城有七道城门,通达四面八方。经过曹魏的经营,邺城一跃成为可以与长安、洛阳相媲美的名都大邑。

当时邺城最著名的景观,是西城金虎、冰井、铜雀三台,高耸入云,由南至北以飞阁相联,实为人间殊景,当年建安诸子曾在此饮酒高会,赋歌言志。曹氏父子都曾作《登高赋》,曹丕曾用“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一句形容三台之高,曹植用“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一句形容三台高且舒适。从铜雀台上可以看到漳水像一匹白练,从西边极远处迤逦而来,经过城北,再向东北铺陈而去;从铜雀台上还可以鸟瞰邺城气势恢宏的全貌,可见宫城嵯峨威严,华屋美宅不计其数,城中果园葱葱郁郁,城中街市琳琅满目;如果是在日落时分,还可以看见袅袅炊烟升起,万家灯火渐明。

但是如果有人在永安元年八月初登上铜雀台,他将看到邺城无处不起火,邺城无处不在发生杀戮、抢劫等罪恶,黑烟遮蔽日光,临死者的哀鸣与施暴者的狂叫混杂在一起,声闻于天。那些鲜卑人、乌桓人生长于北方苦寒之地,何曾见识过如此繁华的人间,何曾见过如此富庶的都邑,一进城,他们就欢呼雀跃地杀人放火,四处劫掠。而他们的统帅王浚为了立威,也为了笼络这些异族人,纵容他们的滔天罪行,不闻不问。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矩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年寿于东王。”这是曹植《登高赋》的最末三句。曹植肯定没有料到世事沧桑变化如此之巨,不仅曹魏家的天下短命而折,连接替曹魏的晋室江山也是日薄西山,昔日巍峨帝都,如今成为胡虏屠宰场。

鲜卑、乌桓大掠数日,收兵回幽州之时还从邺城卷走了大量妇女。王浚起先纵容不问,走到半道,也许是顾忌影响,王浚突然整肃军纪,下令不得在军中挟藏平民,违者斩首。

此项军令一下,众鲜卑无不扫兴,他们不敢违背军令,但他们没有释放俘虏,而是将俘虏全部杀掉。当时他们正行军至易水之滨,从邺城劫掠而来的妇女八千人左右,全部被沉入易水之底。

“五胡乱华”在一开始就充满苦涩,充满血腥味。

与邺城相比,受荼毒更深的是并州。

晋朝的并州疆域与今天的山西省大致吻合,这块疆域在秦朝之前一直是晋国、赵国与东胡、林胡交锋的前线,秦朝以来则是两汉、曹魏与匈奴交锋的前线。

到了东汉末年,匈奴已经衰落,与凶悍的祖先相比,这时的匈奴身上带有许多汉人的味道。他们已经舍弃了其祖先纵横驰骋的大漠,将匈奴王庭迁到了并州的左国城,他们也不再过逐水草而居、住在帐篷里的游牧,他们与汉人一样,住进了固定的房屋,靠春耕秋收来获得粮食,家境富裕的匈奴人开始学说汉语、穿汉人的衣服,模仿汉人的举止,匈奴中的贵族甚至开始读六经、通礼仪、学诗词歌赋。

虽然这些匈奴在心理上已经偏离匈奴传统,越来越向汉人靠拢,但是他们毕竟尚未被完全同化。在汉人眼里,这些人依然是我们的世仇,而在匈奴眼里,汉人也依然是他们的世仇。野心只与人性有关,与种族无关,所以东汉末年匈奴一看天下大乱了,也跟着浑水摸鱼,骚扰并州全境,甚至向南侵犯司州河内。后来魏武帝平定北方,认为匈奴的存在是个隐患,于是他扣留了匈奴呼厨泉单于,将匈奴分解成五部,挑选各部贵族为部帅,又派汉人进行监督,匈奴就此亡了国。

亡了国的匈奴当然很不甘心,所以从曹魏到晋朝,不停有匈奴发动叛乱,但是当时魏、晋政权都很强盛,叛乱无一成功。

被成都王放虎归山的刘渊,祖父是於扶罗单于,即末代单于呼厨泉的兄长。匈奴自被分为五部之后大多取了汉人的姓名,各匈奴部帅相当于匈奴王室成员,都取刘姓,刘渊的父亲叫刘豹(此段观点来自《晋书》,按唐长孺先生的考证,刘渊出自匈奴屠各部,与於扶罗单于无血缘关系,此事与本文主旨关系不大,故不予展开)。刘豹生前是匈奴左贤王,“左贤王”是以前匈奴王国内的官爵,匈奴亡国后只能在部落内延用,晋朝廷官方可不承认你是什么王,刘豹被官方承认的官衔是匈奴左部帅。

刘豹也是个枭雄,他在曹魏嘉平年间曾统一匈奴五部,成为事实上的单于,后来司马氏用邓艾的计策,重新将匈奴分为五部:左部居太原兹氏县,右部居祁县,南部居蒲子县,北部居新兴县,中部居大陵县。作为刘豹之子,刘渊在曹魏末年就作为人质到洛阳居住。

刘渊汉化程度很深,据《晋书·刘渊载记》记载,他“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但是在另外一方面,他仍保留着匈奴人好武善射的特点,“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

文武双全的刘渊在洛阳很受注目,许多有同郡之谊的权贵,如上党人李憙,太原王氏的王昶、王浑、王济祖孙三代,都对刘渊青眼有加,特别是王浑,几乎是不遗余力的替刘渊延誉,但是刘渊非凡的声誉并没有引来晋武帝的赏识,反而招来了更多的猜忌。据说齐王司马攸曾直言不讳地对晋武帝说:“陛下不除刘渊,臣恐并州不得久宁。”幸亏当时王浑在场维护,刘渊才逃过一劫。

刘渊在洛阳一住就是二十几年,归国无路渐渐绝望。曾有朋友王弥从洛阳回青州,刘渊给他饯行,痛哭着说:“恐死洛阳,永与子别。”

刘渊羁居洛阳期间,刘豹病死,刘渊继承了左部帅的官衔。到了武帝太康年间“部帅”改称“都尉”,刘渊转任北部都尉。后来晋武帝死了,新皇帝依然把刘渊扣在洛阳不放行,杨骏辅政时给刘渊加官进爵,任命他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汉光乡侯。名义上,刘渊有了统一调度匈奴五部的权力,但他人在洛阳,根本无法实行管辖。

元康末年,有匈奴部众叛逃出塞,连累作担保的刘渊被免官。元康九年,成都王出镇邺城,觉得刘渊很有利用价值,于是把他带到邺城,替他求得官衔宁朔将军、监五部军事。刘渊在邺城其实与在洛阳没什么两样,都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囚徒而已。

刘渊虽不在并州,但是有曾任北部都尉的左贤王刘宣积极奔走,筹备复国之举。刘宣是匈奴族的耆老,此人的汉化程度也很深,“师事乐安孙炎,沉精积思,不舍昼夜,好《毛诗》、《左氏传》”,刘宣也曾到洛阳觐见武帝,被赐予赤幛曲盖,在并州汉、匈奴两族之间都很有声望。

刘宣眼看天下大乱,觉得复国的时机成熟了,于是秘密会晤匈奴贵族,说:“昔我先人与汉约为兄弟,忧泰同之。自汉亡以来,魏晋代兴,我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四海鼎沸,兴邦复业,此其时矣。左贤王元海姿器绝人,干宇超世。天若不恢崇单于,终不虚生此人也。”

“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自诸王侯,降同编户”这就是亡国之后全体匈奴贵族心中的痛,如今有希望恢复往日威权,当然没有人不同意。秘密会议的结果是众人共同推举刘渊为匈奴大单于,伺机起事。刘宣派出亲信呼延攸去邺城,将复国计划告之刘渊,刘渊因此更加归心似箭。

这就是刘渊诓骗成都王,返回并州的背景。

二、匈奴建国

为了达到归国的目的,刘渊使出过不了少诡计,但都没有得逞。直到王浚兵临邺城,成都王病急乱投医,这才纵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