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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当归董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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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部分(第1页)

陈尘雪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真的太生硬了。

后来的两天,听说他们就主要去玩了,挑新手机新电脑新衣服新鞋子,看电影玩新的电动游戏,还一起上俞玄义父母家去看望老人,两边又一次关系融洽起来。

明莼走后,过一段时间,明柯结了婚,家里人都极为欢喜,只是婚假放完他就又回了部队,这本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俞玄义倒是越来越开朗平和,大学和公司的扫地大妈都纷纷表示俞先生越来越平易近人,看到她们都微笑打招呼。

等,等,等。

陈尘雪不止一次看到俞玄义取出录像带来看。

阿莼委屈地扁着嘴,跟她爸爸抱怨说弘晖有的时候有点烦人,她压力大。她爸爸劝慰她:“你看过格林童话撒,一个父亲有三个女儿,问你们爱我像爱什么,大女儿说爱你像爱珠宝,二女儿说爱你像爱漂亮的衣服,三女儿说爱你如盐。三女儿因此被嫌弃,但她才是真的爱她父亲的……你不要总想着,大事你不能做主,完全得顺从他的心意来,你要想,施比受有福,要是觉得他太烦受不了,那你就多黏他一点,让他试试这种滋味……”。

阿莼哧哧笑。爱娇地说:“那我就跟爱爸爸一样对他?”。

她爸爸板着脸说:“这倒不用,对他差一点,差不多就行了。”老头颇为得意。

两人一起笑。

啊腻歪的明莼,可是从明莼爸爸,再到俞玄义,或者是遥远时空的弘晖,都吃她这一套,你说有什么办法。

还有一段。阿莼辅导小乖做功课,讲解到课外读物《牡丹亭游园惊梦》。

屏幕上的女演员,在婉转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得圆。”。

“这一段写得特别好,词句字字珠玑。”。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姹紫嫣红说的是花,其实也就是人,是古代大家族里美丽青春的女子。姹,姹女也,也就是美丽的少女。姹紫、嫣红,前者指代少女,后者干脆就是许多古代女孩儿的名字。古代人其实寿命短暂,像在汉朝以前到汉朝,人们的寿命普遍只有三十多岁。到唐宋,四五十岁,哪怕到了清朝,大多也只活六十多……中途夭折亡逝的,不知凡几。”。

“因此古代女孩儿的青春,也就特别短暂。从十二三岁长成,到十六七岁出阁,最美好最无忧的年华只有这四五年。这么转瞬即逝的永不复返的时光,却有许多人忍受着贫贱,有许多人忍受着冷遇漠视,有许多人忍受着阴谋暗害……在一个并不美丽、并不舒适、并不安全的地方凄风苦雨地度过。”。

“更可怕的是,对许多女孩子还说,前途未卜,出阁意味着比现在更残酷更磨灭人的生活。林黛玉作诗说,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就是这个意思。”。

“此时能如何应对呢?在有限的年光里,欣赏无限的美景,所以它转头就写,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良辰,在一天最好的时辰,不早也不晚,不太冷也不太晒,有风有花有光明不刺眼的阳光。美景,云片朝飞暮卷,房子在竹林的掩映下是云霞翠轩,花园子里,有风雨的时候也是雨丝风片,是景不是催磨,湖上烟波千里,还有画船可渡。奈何天,此时人正是百无聊赖,心闲有意趣,愿意对此消磨佳辰。”。

“心情好到可以用‘赏’字来形容,遇到的都是快乐的事,此时竟不知身在何地,不知在谁家的院落。这么快乐的时光,以前竟然全都辜负了……总在做看起来有意义的事情,你我是锦屏人,难道就有条件去看得这韶光贱吗?”。

明莼悠悠说着:“小乖,你以后就会知道,人最宝贵的不是钱财,是时间。就算你拥有千万年,时间还是不够用,还是很严苛。”。

明莼的声音低回沉迷,仿佛沉浸在过去的某种情绪中:“四月有四种花,牡丹花王芍药花相,荼蘼香梦杜鹃啼红。杜鹃是极伤感悲愁的,在神话里寄托着亡国之恨。荼蘼更是伤心凄凉,开到荼蘼花事了,伤情最是晚凉天。”。

“牡丹是花王,自然是好的了。可是又有诗说,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成……牡丹开得最是繁盛,可是它没有结果,开过一季便成空。连花王都是如此,何况其他以花为喻的女孩子们呢?”。

“这一段词,真是无限的哀怨,无限的凄楚,古代闺秀听了,真是要如逢毕生知音的,难怪有女读者甚至愿意为汤显祖相思而死了。红颜胜人多薄命,在中国,特别是在古代,大抵就是如此。不是有人说过么,许多美人都荒芜了,像随意绿过的野草;无数朝代都崩塌了,像长满青苔的石阶……”。

“朱颜辞镜花辞树,美人老、香草尽、朝代崩、故人逝去,这样的失落有几个人能够承受?纸上云烟都散去了,杵着的是个生铁一样冰冷冷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不是在跟小乖说了。

转瞬又从思绪中脱离出来,开朗地笑着给小乖讲数学作业。

陈尘雪怔怔站在门外,看着俞玄义专注的神情。他想必能理解她吧,这人间风雨是无情的,可是人沉醉在一个荼蘼香梦中,一醉就是一生,一生不过一醉。

这就是人生如梦的含义吗?。

而她陈尘雪的人生,虽稍嫌苍白,却也称得上香梦沉酣了。

她站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凝望着在最美年华爱上的玄义,注视到老,相思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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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莼再次回来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已经病得很重了。而那时候,俞玄义也已经是一个老人。

暮色中她衣带飘飘,凭空出现,一步步走过来,俞玄义含笑握住她的手:“你来了。”。

“是。我来迟了。”。

“怎么会。不迟,比我想得还要早一点。”。

明莼忍不住泪盈于睫。她小的时候,他是琼林玉树一样的美少年,看上去高不可攀。她长大之后,他是神仙气度的美男子,懂得太多人太好。现在他是双鬓微斑潇洒依旧的成年人,她却还像一个小孩子,面庞青春稚嫩。

在他面前,她总感觉安全、可依托,浮生浪浊浪苦浪高,但总有人愿意为她撑起船帆。

但是很快的,这个人她也要失去了。

俞玄义的父亲也近弥留,玄义和阿莼一起去探视老人,他看着这两个已经不像璧人的他的儿女,长长叹一口气。终于含糊地说:“你真不像我儿子。”。

俞玄义安之若素:“是。明柯比较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