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青花满地（第1页）

“陛下，诗经三百，尚不讳淫，女爱，本为天性。旷夫多，则国不稳。女大，不中留。某将虽青春不在，尚有爱慕之心，又何足让陛下一奇？”

“的确是不足一奇。苍狼你今年该是二十有六了。”皇上有些飘飘浮浮的怅然。女子青春能有几年，二十又六，是花信之年已过，渐渐地便要枯萎了。若有个孩子，便还好。可她又没有，只孤零零一人。世人看自己，不免觉得欠白苍狼的太多，他自己看来，他欠白苍狼的，归根到底，只有没让她怀个孩子。白苍狼在离开帝都之前说过，她不要名分，也不再奢求他的爱宠，如果他不想让她离开，便给她一个孩子。想来，那是她最后的要求了，心灰意冷之后唯一的要求了。那时的苍狼被他伤透了心，也不曾想会再和别的男人有些瓜葛。但一颗伤透了的心也再不愿意对他动真情，求的不过是他给她留个孩子，全了她的念想。可他最终也没有允了她，他开了条件，她放弃军职甘做他的，他便给她一个孩子。他知道，他那时是在难为她了。而她那时对他已经失却了信任，又怎么肯做回一个必须依靠他的内院女人，而且毫无名分。

“对于一个被休弃的女人而言，二十六岁确实是老了。但身为坐镇西北一方的一字诸侯，二十六又实实的是太年纪有为，前途难量了。所以，陛下，你又何必内疚？”白苍狼定定地看向皇上，这一关，她必须过。他在她的生命中留下太多痕迹，她要做的便是一一抹去。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对宛如屡下毒手？”皇上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白苍狼的目光，他的声音低低的，不像是来问罪，倒像是来问——今晚的菜你怎么炒咸了。

“我忍她多年，我救她性命，她却一句话让你弃了我。我与你同进同退，生死相许，一同打下这江山，四年光阴朝朝暮暮千刀万剑九死一生却抵不过红颜樱桃小口轻轻一言。我怎么能继续忍。她对不起我。常说人在做，天在看，但天却不生报应。她依然高卧宫中，锦衣玉食，安享太平恩宠。我却横戈塞外，苦风寒雨，以女儿之身做你的万里长城。那么我便替天行道，亲手施惩，有何不可。”

“苍狼，有错，在我。”

“夫妻么，总该一起承担。”白苍狼的指骨噌地一声敲响青花的胆瓶，声音陡然让人心惊。她的笑意很淡，淡得如风，不知何处而起，也无从琢磨。她的情绪很浓，浓得如血，像针戳破手指，一针见血，十指连心。她的手指连的是皇上的心。下一刻，胆瓶发出细小的声音，如同千百只蚂蚁从头皮上爬过，而青花釉面上出现如线一般的细纹，细纹铺天盖地，最后，什么声音

也没有发出，胆瓶骤然坍塌，满地残骸。

“你手受伤了。”皇上去捉她的手。

白苍狼躲开了，笑着看他，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习惯了。”她看向自己的手，一个小小的口子罢了，亏他看得见。

那一句“夫妻么，总该一起承担”让皇上再一次意识到白苍狼离他有多么遥远。她不再是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她已经站在了他的对面，用敌对的眼光打量着他和宛如。

皇上却还是不容分说地拉过了她的手，白苍狼有些吃惊，随后便是激烈的挣扎。这一刻，她似乎忘了她的全身武艺，只是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般用本能扑腾着双手想要浮出水面。

皇上紧紧地拽住她的双手，试图让她不再挣扎，却只是徒劳。

一切却在一霎那突然凝固，静止。

两人同时看向，白苍狼挣扎中裸露出的右小臂上，那鲜红的一点。而后，对视。白苍狼的眼中全是慌乱，而皇上的眼中是重重探究。最终，白苍狼将衣袖放下，正色道：“陛下该回去了。”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便就走了。而白苍狼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背影。她压抑住心中泛起的强烈的悲怆，眼中却再次盈满了泪水。从皇上的眼神中，她得到了答案。那一点鲜红，似乎是一个诅咒。可笑的是，她到现在，还未能打破这个诅咒。皇上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却直接看出其中最浓重的情绪——你看，你还是未能忘了我。

白苍狼得到了她一直猜测却不想要的答案——臂上那一点红是她离开帝都时他做的手脚，皇上则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白苍狼依然为他守身如玉。之前关于七王爷的种种猜测与不安便一扫而空。而关于白苍狼，他也下定了决心。他要带她回去。他之前对不起她，整整四年又加整整四年。八年太长，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用余生来偿还这八年的光阴。

白苍狼与皇上两人都并未过多的时间去纠缠不休。皇上在离开之后，并有侍卫陪同着回了仪仗队。而白苍狼则最后一次召集代王府全体府吏与边军将领们，核对接驾事宜。

散会后，依旧是与黎奇山一同用的晚饭。黎奇山今日却没有说些历史掌故，而是问道：“今日我看见的是皇上陛下吧？”黎奇山虽不住在府中，但来往却是极为自由。他恰巧遇见也是正常，而且又是见过皇上的，不必猜也能认得出来。

白苍狼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用汤勺舀着汤喝。要是搁以前，她一定是直接拿着碗就喝下肚了，这几年是慢慢地变了。

黎奇山却眼力不佳，继续不识时务地说道：“那将军是打算怎么办？”

白苍狼这才放下了汤勺，说道：“你家中不是来信催你回去完婚么，你明天便走吧。我已经安排了马车和几个王府

侍卫送你。圣驾将至，府中事多，我便不亲自去送你了。”

“当初他那样对你，你这次被他哄得和他回去，又焉知他以后会怎样？”黎奇山有些急了。

白苍狼不急不缓地接了他的话，说道：“你想错了。我当年既然走了，便不会再回去。只是你得罪过他，还是避开的好。”

入夜后，白苍狼想了很多。她在想皇上，他知道了她与七王爷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肌肤之亲，便就难以死心。他定然会像黎奇山说的那样，哄她回去。她在想七王爷，她在他面前维护了皇上。但凡是男人，心中怎么可能不介意。她到现在还没有应许他，不是要为皇上守身，而是在经过一次情殇后有些胆小了。她还想黎奇山，一个才高八斗温润如玉却铁骨铮铮自有见解的青年才子，哪个姑娘能不多看两眼呢。便是白苍狼也会多看两眼。他的心思白苍狼自然明白。甚至于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地步，要不然，他家里也不会频频催他回去完婚。但人的年纪大了，便凉薄了些，现实了些。他不说，她便当作不知。他没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那么于她而言，便毫无意义。她还想起了杨庭，帝王巡边事关重大，他定然也要随行。她对杨庭是着实想念的。关于七王爷的事情，她也该对杨庭好好交代一番。让章华避一避也是有必要的。她最后想起了宛如，皇上年过三十，尚无子嗣，的确是大事。这件大事，她，宛如，皇上，三个人都脱不了干系。她既然做下了恶事，自然要担上一份责任。这件事，她便就顺手给解决了吧。

第二天的渭城委实是热闹至极，万人空巷。白将军骑着她的汗血宝马，走着队伍的最前端引路，最引人注目却是她队伍中央一身黄袍同样骑着马的劲装男子。人们知道这就是皇上了，可他为何不坐在皇撵中呢。人们都忘记了，他们在四年前是常常能见到这个人的。在他们看来，临王是一个人，皇上却是另一个人了。临王流着皇族的血液，生而高贵，大权在握，但也是一个人，不过是一个比他们要强些的人。而皇上却只能是皇上了。但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会在心下感慨，皇上似乎比四年要老了一些了，听说他还是没有子嗣，那要怎么办才好呢。之后，他们便将视线转移到了白苍狼的身上。他们心里都明白，皇上这次是来找她的。他们希望，白苍狼能够跟着皇上回帝都，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在一起的，就应该继续在一起。一个女人总是要有夫君，才是正道。他们爱戴着白苍狼，希望她不必一直孤单。可白苍狼走了，渭城要怎么办呢。他们想得混乱，又无法得到答案，便就只能跪在地上，齐声山呼万岁。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