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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卵是什么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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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但愿它们统统见鬼去吧!——佩尔西科夫忧心忡忡地叫嚷着,急切切地带着那秤砣蹿出人群,——喂,出租车。去普列齐斯坚卡!

一辆“24年型”的、漆皮已然斑驳剥落的旧式汽车在人行道旁停了下来,教授往车厢里钻去,竭力要把那胖子给甩开。

——你们这是在妨碍我呢。——他压低嗓门恨恨地埋怨道,用两个拳头挡住那束紫光。

——都看报了吗?!那边为什么在大喊大叫呢?……佩尔西科夫教授与孩子们都被人在小铠甲街上给砍杀了!……——周围人群里有人在喊叫。

——我可根本没有什么孩子呀,狗崽子。——佩尔西科夫怒吼起来,突然间,他落入那黑色摄像机的焦点,那摄像机摄下了他的侧面,摄下了他那张开着的嘴与充满愤懑的眼睛。

呜……嘟……呜……嘟……——出租汽车吼叫起来,旋即钻入车流深处。

那胖子已然端坐在车厢里,正用其体温在暖热教授的那半个身子哩。

第五章 鸡的故事

有一个非行政中心的县辖小镇,就是过去的特罗伊茨克,如今则易名为斯捷克洛夫斯克,它属于科斯特罗马省斯捷克洛夫斯克县。小镇里有一条街,就是往日的教堂街,如今则易名为全体员工街。从这条街上一座小房子里,走出一位扎着一块小头巾、身穿一件灰色印花布连衣裙的女子,她走到门口的小台阶上,就号啕起来。这位女子,就是从前的教堂里的从前的大司祭德罗兹多夫的遗孀,她是那么高声地号啕着,只见一个蒙着一块毛绒大头巾的娘儿们的脑袋很快就从街对面一间小屋的窗户洞里探了出来,大声地问道:

——你怎么啦,斯捷潘诺夫娜,难道还在闹?

——第十七只啦!——这位从前的德罗兹多娃现在痛哭流涕地回答道。

——哎哟哟——哎——哟,——蒙着大头巾的那个婆娘也哀怨地哭泣起来,直摇晃着脑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天在发怒了,真的哟!难道那一只的确已经断气了?

——那你就过来瞅一瞅,瞅一瞅吧,玛特廖娜,——牧师的妻子嘟哝着,一边高声而沉重地啜泣着,——你就过来瞅一瞅它是怎么回事吧!

那扇灰溜溜的、歪歪扭扭的篱笆门“砰”的响了一声,这婆娘那双光脚丫子,就吧哒吧哒地穿过满是尘土的街道的路脊,那个被泪水淋得湿漉漉的牧师的妻子呢,便领着玛特廖娜直奔自己的鸡舍去。

应当说一句,大司祭萨瓦季·德罗兹多夫神父的这位遗孀,在神父由于那些反宗教行径而引发的悲伤而于一九二六年去世之后,并没有灰心丧气,而是办起了一个极为出色的养鸡场。她的事业刚刚有些起色,重税就弄得她的养鸡场几乎就要倒闭,要是没有一些好心人的帮助,它一定会倒闭的。那些好心人开导寡妇,让她向当地有关部门提出申请,陈述她的要求:她,一个寡妇,要成立一个养鸡劳动互助组。这个互助组的成员包括她德罗兹多娃本人,她的忠实的女佣玛特廖什卡,还有寡妇的一个聋侄女。寡妇的税给免了,她的养鸡业便蒸蒸日上,及至一九二八年开年前夕,在寡妇那尘土飞扬的小院子里,——其四周搭建了一个挨一个的鸡舍——跳来跳去的鸡已达二百五十只之多,其中甚至有九斤黄鸡。寡妇家的鸡蛋,每逢星期日都会出现在斯捷克洛夫斯克的集市上,在唐波夫都有人做起了寡妇家的鸡蛋买卖,有时候,这些鸡蛋会摆到那从前是“莫斯科奇奇金奶酪和黄油商行”的商店的玻璃橱窗里。

喏,且说那从早晨算起已然遭殃的第十七只鸡,那只可爱的凤头母鸡,它在院子里跳来跳去,突然,它就呕吐起来。“唉尔……尔……呜尔……呜尔……咯……咯……咯,”——这只凤头母鸡扬起它那大冠毛,冲着太阳翻动着那双忧伤的眼睛,其神态是那样悲凉,仿佛它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太阳了。互助组的成员玛特廖什卡端着一碗水,蹲在这母鸡的鸡喙前,手脚不停地忙乎着。

——小凤头儿。亲爱的……咕咕,咕咕,咕咕……喝点水吧。——玛特廖什卡央求着,端着那碗水紧追着凤头鸡喙转来转去,可是那风头鸡就是不愿喝。它大张着喙,直挺挺地昂着头颈。随后,它就开始咯起血来。

——救世主啊!——这女客一拍大腿就喊叫起来,——这是怎么搞的呀?这可全是鲜血呀。我可是从来也没见过——要不是这样,那就让我当场就死在这儿!——鸡像人一样闹什么绞肠痧。

这几句竟成了给这只可怜的凤头母鸡送终的话。只见它突然间就向一侧翻倒过去,它用喙无助地戳了戳泥土,就翻起了白眼。随后它仰翻过来,双爪朝上直挺挺地伸出,随即便一动也不动了。玛特廖什卡手里端着的那碗水一下子泼溅开来,她呜呜地恸哭起来,牧师妻子——互助组主席本人也用低沉的嗓音哽咽着,此时,这女客则向她俯过身来,凑到她耳边,悄声悄气地说起来:

——斯捷潘诺夫娜,这是有人把你的鸡给毁了。上哪儿能见到这等事!连鸡也会闹出这样的病,可是压根儿也没见过!这准是有人对你的鸡施用魔法妖术。要不,我就把泥土吞下去。

——我的那些冤家对头呀!——牧师妻子仰天疾呼,——他们难道真是非要折腾我,让我在这世上活不下去吗?

回答她这几句话的是一只公鸡那高声的啼叫,随即便有一只羽毛蓬乱的瘦公鸡从鸡舍里趔趔趄趄地窜了出来,它那模样活像一个从小酒馆里跑出来的疯疯癫癫的醉鬼。它,蛮野地冲着她们瞪着眼珠,在原地直打转,将翅膀大大地张开着,简直像鹰一样,但没有向任何方位飞去,而是开始在院子里兜着圈子跑起来,就像那系在调马索上的马儿。到第三圈上,这公鸡停下不跑了,它突然呕吐起来,随后,它开始喘粗气,嘶呜,咯血,将它身体周围咯吐得血迹斑斑,随即它翻倒在地,双爪挺直,直指太阳,像一对桅杆那样。女人们的嚎叫声响彻了院子。与之相呼应的,则是鸡舍里的一片躁动与混乱——“咯咯咯”的鸡叫声,“噼噼啪啪”的翅膀扑打声,乱成一团;上蹦下跳的喧闹声,汇成一片。

——哦,这不就是中了邪啦?——那女客以得意的口吻发问道,——去叫谢尔盖神父来一趟,让他来驱驱邪吧。

傍晚六点,当太阳那火红的面庞低低地悬浮在那些幼嫩的向日葵之橙黄的面庞之间的时候,在养鸡场的院子里,教堂堂长谢尔盖神父做完了弥撒,便低头脱去了长巾①。其时,一张张好奇的面孔从古旧的围墙上边,从围墙的间缝里探伸出来。悲戚戚的牧师妻子紧紧地倚着那枚十字架,将一张被泪水沾得透湿而又破破烂烂的、颜色已然发黄的一卢布纸票子递到谢尔盖神父手里,对此举动,神父报以一阵叹息。

①长巾:神父法衣的一部分,垂在胸前,绣有十字架。

同时他向她说了些诸如上帝震怒于我们之类的话。神父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其神态是那样的,就好像他十分清楚上帝究竟为何而震怒,只不过他并不将它说出。

之后,街上的人群便纷纷四散而去,因为鸡总是早早就上架,所以谁也不知道,牧师妻子德罗兹多娃的邻居家的鸡舍里一下子也有三只母鸡和一只公鸡死掉了。它们也像德罗兹多娃家的鸡那样突然间呕吐起来,只不过它们的死亡发生在关闭的鸡舍里,而且是安安静静的。那只公鸡从架上倒冲头栽到地上,也就以那个姿势而一命呜呼了。至于说寡妇家的那些母鸡,它们在神父做过弥撒之后立刻就一个个地死去,及至傍晚,那些鸡舍里已是死气沉沉,寂然无声,那些僵直冷硬的家伙已经是成堆成堆地躺在那里。

次日清晨,全镇都像遭了雷击似的震惊了,因为事情发展到了稀奇诡秘而骇人听闻的程度。在“全体员工街”上,及至中午,只有三只母鸡存活下来,这三只还是躲在城边的一座小屋里,那是县里的财务稽核员租赁的一套住宅,不过,就是这三只也没能捱到午后一点就咽气了。而到了黄昏时分,斯捷克洛夫斯基镇便简直就像一个蜂房那样轰然鼎沸开来,全镇到处风风火火地传播着一个令人战栗的词:“瘟疫”。德罗兹多娃的姓氏,上了当地的报纸《红色斗士》,见诸于那篇标题为《难道真是鸡瘟?》的文章里,而从那里,这事便传到了莫斯科。①

佩尔西科夫教授的生活已变得有些奇诡而古怪,已显出几分躁动不安难以平静的异彩。一句话,要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工作,简直是不可能的了。在他摆脱了阿利弗雷德·布隆斯基的第二天,他就不得不将他在研究所里的那个研究室的电话话筒给摘了下来,将电话线给掐断了,而晚上,当教授乘有轨电车经过“围猎场”大街时,他看见他本人的尊容出现在那座竖着黑色标语牌《工人报》大厦的楼顶上。但见他,教授,浑身发抖,脸色发绿,眨着眼睛,直往一辆敞篷出租车的车厢里钻,而紧随其后窜上去的,则是一个挂在他胳膊上裹在被子里的机械球。教授正在楼顶上,在白花花的银幕上,伸出双拳,抵挡紫光。随即跃出一行火红色的字幕:“就要坐上小汽车而出行的佩尔西科夫教授,要向我们著名的记者斯捷潘诺夫船长披露内情。”果然下一个画面就是:从基督大教堂旁边,沿着伏尔洪卡大街,驶过来一辆摇摇晃晃的小汽车,教授正在这车上手慌脚乱地挣扎着,其时,他那副样子活像一只被猎犬追得精疲力竭的狼。

——这可是一群恶鬼呀,哪里是人!——动物学家咬牙切齿地嘟囔着,乘着电车而驶过去了。

就在那天晚上,折回自己在普列齐斯坚卡大街的寓所时,动物学家收到出自女管家玛丽娅·斯捷潘诺娜的手笔的十七张记有电话号码的字条,那些电话全是他不在家的时候打来的,他还听到玛丽娅·斯捷潘诺夫娜本人的一则口头声明,声称她可是被折腾苦了。教授本想把这些字条统统撕掉,可他却打住了,因为在一个电话号码的前面,他看见了一行提示:“卫生人民委员”。

——怎么回事呢?——古怪的学究诚然大惑不解了,——他们这是搞的什么把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