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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春酒的口感和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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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待李福仁回了,告知茉莉花的情况,埋怨道:“若早些锄草施肥,今日或许可大采摘了。”李福仁道:“我前头也知园地荒了,只是想不到花季这么早到,不曾管它。”次日便腾出手来,带了细春去锄草,直忙了两三日,把那草拔得干干净净。又因要施粪肥,便到宅院前厅老蟹那边问讯。那老蟹因干活过了日头回来,家里人都吃了,只他一个人在干咽。端了小脸盘那么大的一缸米饭,却只有一盘螃蟹酱,一碟豆腐,吃得啧啧有声。李福仁过来道:“你倒还那么能吃!”老蟹含着饭支应道:“人是老了,胃口却小不了。”原来这老蟹是有名的饭桶,壮年常跟李福仁等人一起去海里干活,上午刚到滩涂,就忍不住把带来的大缸中饭给吃了;到了中饭点,饿得不行,又挨个儿借饭吃,众人便匀他一口,因每每这样,被人笑称饭桶。老蟹又道:“我一旦吃不下这么一大缸,就肯定病了。”李福仁道:“你吃菜倒节省!”老蟹道:“菜倒无所谓,饭要足。”李福仁掉转话题道:“我那茉莉要浇粪肥,可到你的粪池去舀两桶?我一家也都在你粪池里拉。”老蟹道:“那无妨,你舀便是,现在有人舀了,也有不跟我说的呢!”又道:“这些年多用化肥,粪也不珍贵了,谁爱舀我也不说他。”李福仁道:“正是,也是因了化肥,我和我三弟那粪池塌了,不曾去管它,就废了,如今想要浇粪肥,只能东家西家要。”老蟹边嚼边道:“也就我们老辈人爱用粪肥,年轻后生都不用,图化肥省事。”李福仁道:“我是听说那化肥浇花,会把土质烧坏,茉莉花是年年在那里长的,坏了可不灵;那化肥又贵,粪便天天拉了就有,屁股里来的东西不花钱,且从祖宗下来用了几百年了,那地都好好的哩。”老蟹爽快道:“你且舀去,我那粪池特招人,每天屁股白晃晃都有人在那里拉屎,天天有新粪。”

当下李福仁谢了,到后厅墙角挑了两个粪桶,见细春正在跟厝里小孩子玩耍,便询问要不要一起去。细春道:“挑粪这种事落我头上,岂不让人笑死,你就让我歇着吧!”李福仁不勉强他,自个儿到了粪池,并排三间,只把下面粪池子隔开,上面拉屎的地方并无隔板,中间一间是老蟹的。因用了好的木头,被人坐得光溜溜的干净,比边上两间受欢迎;又因在路口杂货店边上,拉屎的甚多。一个邻家小屁孩正坐在上面拉得使劲,李福仁道:“你到旁边拉去,我要舀粪。”小屁孩涨红脸道:“我这里擦了屁股,到旁边去,要多费一张烟纸壳,你先赔我一张。”原来他手上只有一张擦屁股的烟纸壳。李福仁边掀开粪池板边道:“我不抽烟,哪有烟纸壳,你若不去,粪便沾你一身,休怪我。”小屁孩道:“且慢且慢,我去就是。”一手扪了鼻子,一手提着裤子,露出半个屁股,移到边上的粪池去,道:“拉屎的敌不过舀粪的。”李福仁道:“这才乖,要不弄脏一身,你娘还要给你洗衣裳。”李福仁把粪勺一次次探到下面,满满舀了两桶,刚挑起来,又觉得太重,颇觉得体力不如前两年了。便又放下来,舀了一部分回粪坑去。小屁孩一直扪着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舀来舀去的,好麻烦,又不是盛饭吃。”李福仁笑了,道:“老人家没力了,被你后生取笑。”又道:“没从你屁股出来时,还不是饭。”小屁孩做呕吐声,道:“恶心恶心,赶紧板子盖上走!”李福仁笑道:“这孩子!”挑了粪桶扬长而去。

福寿春 9(5)

当下李福仁到鹦鹉笼,于山涧沟渠中和了水,在每四丛茉莉树之间锄了个坑,浇了粪水。正是下午三点来钟,粪水经太阳一蒸,气味随风散了去,恰还有妇人在园中摘茉莉,叫道:“阿伯,这时辰浇粪,教人不想活了,快晕倒了也!”李福仁抱歉道:“哦,有臭味?”妇女道:“你那么近,还闻不到?”李福仁憨笑道:“我闻了几十年,习惯了,都不觉是香是臭!”妇人笑道:“你那鼻子可还有灵?教你了,那茉莉花的味,是香,粪便的味,是臭!”又道:“你可等日落我们都散了再来浇吧。”李福仁道:“正是,正是,我们早年干活,哪有这个讲究!”当下依了妇女,在日落时分又来浇了,直忙两天,把鹦鹉笼和莲花心的树都浇遍。那树吃了肥料,倒跟听话似的灵验,很快出了一遍新芽新枝,又繁茂了一重。常氏每日里摘花,因是头年栽,又新奇,又能换些家用补贴,跟疼儿女一般爱护。

那农家,若不把瓜果花木当成了宝贝来疼,那瓜果花木也必不回报他,天下生命之物皆如此。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人说草木有情,理就在此。

福寿春 10(1)

却说那闲人二春,守着老婆也将有一年了。先是,没生孩子的时候,嘀咕着在家没什么合适的活儿干,不如回广东挣钱去,被常氏止住了,道:“儿呀,现在媳妇有孕在身,你远门是不能出的,万贯家财比不上全家团圆,你且好生侍候媳妇,待做了爸爸再说。”待到孩子生了,每日里给老婆烧鸡汤,给孩子喂奶瓶,又抱孩子又洗尿布,男人当了女人使,不亦乐乎,完全沉浸在当了父亲的快乐之中。李福仁虽不管事,但一生勤力惯了,最见不得儿子在家做闲人。常氏在县里当保姆的时候,家里婆婆妈妈的活儿二春接了,倒也不怪;常氏回来后,还哪有二春干的零碎活。每日里只见他抱着孩子从前厅转悠到后厅,从厨房转悠到寝室,无事还跟同院的孩子打牌下棋,又好做机巧器具,凡是有小孩来请他做弹弓、做链子枪、做飞刀、做红缨枪、做滑轮板,他都一一应承,当了正事做,什么也不求,只得了小孩子们的拥护喜爱。李福仁眼见了,只觉得不务正业,心烦。他跟二春有疙瘩,也不直接管教他,只有时看不惯了,跟常氏抱怨。常氏一向大包大揽,凡自己能干的事都不叫儿子,何况见二春抱着娃娃其乐融融,自己也开心不已,倒是来应付李福仁道:“二春刚当了爸爸,三口人美美满满的,你能驱使他去干吗?他不做粗人,只做工,天这么热,好狗都不赚六月钱。待他自己省悟了,想去做事也不迟嘛!”又道:“他媳妇有病,他要侍候,你待打发他走,他媳妇到时候怪起来,你我都不讨好。”李福仁被常氏一顿道理封住,便也不再嘀咕。

雷荷花自嫁了过来许久,才晓得是绣花枕头,身子不瓷实,有一样麻烦病,那心口时常惊慌。待与二春处得久了,夫妻床头体己话,才晓得那病的由来:打一两岁起,在家中无人照看,她娘便用布单将她兜在背上,上山种地、打柴,无不如此。不料一日却从山坡上摔倒,滚了下来,恰那小雷荷花也在背上跟着一起滚下,自此落下惊吓的病。后渐渐长大,此病居然不离身,一遇惊吓便心跳不已。看了草医,看了神医,时有好转但不治根。自生了孩子后,常氏也问了些方子,此病已缠身二十来年,治疗殊为不易。

农家新媳妇,但凡是在娘家勤力做活的,多带了一身病过来。虽出嫁时欢天喜地看不出来,待过了门,那汤汤药药伺候的,多是此类。这种状况见得经常,婆家倒也不以为诧异。人生是与病痛相生相伴的,运气好的一帖偏方能断根,运气不好的则一生相随,农家人倒也坦然认命了。

这日,常氏在莲花心摘了茉莉花,又到一处山坳,寻一味草药曰“一根香”者。此草叶似蕨菜,却是笔直一条挺立草丛中,群生。常氏在那草丛高一脚低一脚,倒寻出不少,拔出,根儿白净。边上有采花的十来岁姑娘,身子跟茉莉树一般高,在垄间晃来闪去,日头晃眼,猛地抬头,见了常氏白衣弯腰在草丛中,吓了一跳,惊叫道:“阿姆,你在做什么,我还以为是鬼哩!”常氏直起身来,擦了汗,笑道:“莫怕莫怕,我在拔‘一根香’。”姑娘道:“做什么,能卖钱?”常氏道:“不是哩,这‘一根香’是好药,草医告知我的,好灵验,将它一起炖猪肝,我儿媳妇吃了,晚上可睡得好!”姑娘问道:“她晚上咋睡不好?”常氏边拔草边道:“她心慌慌,晚上常睡不好,这药吃了心静。”姑娘道:“哦,你那块草丛有骸瓮,可要小心,踩翻了,鬼要跑出来的!”常氏道:“你不要吓阿姆,我本是不怕的,你这一说,腿倒麻了!”姑娘呵呵乐了,道:“我以为你老人家是不怕的,却也怕。”常氏道:“你不说就不怕了,要把你自己吓怕了,你以后天天来这里摘茉莉,岂不遭罪!”姑娘道:“我本不来这里摘的,阿妈中暑了,我才来,她若好了,还是她来的。”

且不絮叨,当下常氏拔了一满掐“一根香”,在山溪中把根洗干净了,用一根甘草捆了,搁茉莉花篮子里。回来在村口把茉莉花给了收购的,径直上安春家来。那安春一家正在家里乘凉,清河靠在躺椅上养胎,拿一本《故事会》看,安春则坐小板凳上逗弄两个女娃儿玩。珍珍见奶奶手里挎一篮子进门,以为有吃的,便蹦着小脚扑上来。常氏拦住她的小身子道:“你别黏上来,婆婆一身臭汗弄脏了你!”放下篮子,到厨房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出来。珍珍指着那一掐“一根香”,道:“婆婆,这是什么?”常氏道:“这是‘一根香’,给你婶婶治心惊。”安春道:“她那病,这些草药哪能治好,须上县医院,一照光,什么都能看出来!”常氏道:“农家人的病,说那些干吗——清河的身子如何?”清河道:“还好,有时会呕,想吃糟菜!”安春道:“上次我叫你弄点酸的,你也没弄。”常氏拍脑袋道:“忙来忙去忘了,谁家里腌有糟菜,倒得打听一下。你这左邻右舍有无问问?”安春道:“这种小事让我一个男人去问,岂不是很丢脸!”常氏道:“也是,那我来问。”又道:“我寻思,你是不是把鹦鹉笼那两垄地也种了茉莉,好歹这个夏季有流水钱。”安春道:“这花我也不懂得种,爹要是愿意,就让他种了,我指定不做粗人干农活,要到县里去过生活的,那花也给你们。”常氏道:“这样也好,现在茉莉花值钱,那地种萝卜红苕什么的划不来。”

福寿春 10(2)

常氏又问了清河一些情况,逗了玉玉一会儿,便出门走了。清河拍了拍珍珍,悄声道:“你不是要吃李子吗,婆婆手里有钱。”珍珍追了出去,道:“婆婆,那里有李子卖!”常氏道:“你想吃,怎么不叫爸爸买了吃?”珍珍道:“爸爸没钱,妈妈说婆婆有钱!”常氏道:“在哪里?带婆婆去买了给你。”原来刚才一个小贩叫卖了过去。常氏拉了珍珍,转过巷口叫住了小贩,买了一斤李子,道:“你提回去,跟妈妈一起吃。”珍珍提了李子,早忘了婆婆,格格笑着迫不及待地跑了回去。

常氏寻思去哪里寻糟菜。这糟菜不算值钱的东西,早年没得吃,多有人腌了常年做菜吃。后来人时兴吃鲜菜,又嫌做它麻烦,糟菜渐渐少见了。一条巷子打听下来,人道:“你厝里老蟹有做那玩意儿吧!”常氏回来问了,拍额叫道:“踏破铁鞋无处寻,原来这稀罕货在你这儿。”对老蟹婆娘道:“我大媳妇大肚子了,到处寻这个吃,找了半条巷,说你有哩!”老蟹婆娘道:“老蟹他爱吃这个,如今这个也没人吃了,只我们自己嚼。”进了厨房,只见五六个坛坛罐罐,坛口用塑料纸封了,顶上还压了砖头方石等物件。老蟹婆娘选了个小坛子,道:“这个应该熟了!”打开,酸香四溢,让人牙齿一阵酸软,舌头起津了。常氏赞道:“好生漂亮,你这腌得好手段!”老蟹婆娘道:“这是芥菜腌的,大头,若用大头菜或者萝卜叶子腌的,没这漂亮。”拉了几头出来,一条条色泽金黄,透明饱满,那口水已忍不住自己下咽了。常氏道:“好东西,难怪我媳妇这么死想这个。”接到三头,道:“老蟹嫂,我也不买你的,就等我萝卜收了,拿一篮子来给你腌萝卜干!”老蟹婆娘道:“好说好说,本不是卖钱的货,吃完了还嘴馋,再来取吧!”

常氏道谢而去,

湿淋淋地提来安春家,那清河早用手掰了一条嚼去了。珍珍也跟着嚼起来,常氏道:“小孩家别吃多,小心积了。”清河吃爽了,道:“安春,要是这糟菜做了鱼汤,甭提多好吃,我这肚子成天的难受,估计就是想吃这个!”想到形象之处,禁不住手舞足蹈,道:“是了,我要吃的就是这个,安春你快弄鱼去!”常氏见媳妇高兴,也颇开心,道:“安春,那你到街上看看有没有鱼买!”安春道:“你们说梦吧,这大热天,又不是干池的时节,摊上除了几头死咸鱼,怎会有活鱼买。”又道:“想吃,还不如你叫细春去河里捞几头鲫鱼吃,他不是就喜欢做这个嘛!”常氏道:“哎呀,真是真是,那捞的鱼又不要钱又新鲜。”屁颠屁颠回了家,那细春正躺在后厅一条长凳上面,似老僧独卧地睡着。常氏道:“你大嫂子想吃糟菜做鲫鱼,你可去河里捞几个给她?”细春一个鲤鱼打挺般起来,道:“不早说,我正闲着没事干呢!”又道:“以前都不让我下河,现在倒自动让我去!”常氏道:“以前你小,去了多担惊,即便现在去,也不可往深处走。”细春道:“不会啦,就在下坂塘那些河沟,水还没到屁股脸。”

早些年,细春还在村里读小学,就爱去河里游水摸鱼。一日跟了几个顽童去前塘河沟里耍,因那前塘是拦海造田拦出来的,河底深浅不一,水流交汇之处,更有漩涡。其中有一个是玉音的孙子,一头扎进桥底河道,就不见了。其他众小孩子等呀等,见等不上来,便把他书包交回家里。玉音问道:“我孙子呢?”小孩们道:“跳河里去,寻不见了。”那妇人玉音急得快气绝过去;寻了善泳的后生,才把尸体给捞上来。因她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外面做事,玉音几乎发疯,道:“就你们的孩子回来,我的孙子回不来,是不是你们害死的!”还寻到李福仁家里疯哭,要赔她孙子。自此一遭,常氏也后怕得魂飞魄散,再不许细春到河里耍去。但细春爱水,还常偷偷地捞鱼去,看管不过。事过多年,小孩也长大了,常氏才淡忘此中遭际。

当下细春寻出一个塑料桶,一个竹土箕,出了后门,见那巷子里有个十来岁小孩正耍了回来,便叫道:“二郎神,跟我捞鱼去!”二郎神欢叫道:“好呀好呀,捞鱼喽!”细春道:“喊个屁,小心被你妈听见了,揪回去!”二郎神赶忙收声,贼手贼脚跟在细春后面,出了村口,向右拐,片刻就到了下坂塘。在稻田之间寻了一条河沟,两边上长满河草,细春拿着土箕,把开口朝边上水草丛中铲进去,又用脚捅了捅水草,赶出鱼来。捞了一回,却只见几只小虾米乱跳。再捞上来,捞出一条小鲫鱼,细春要扔,二郎神道:“别扔别扔,拿桶里来。”细春道:“拿个屁,小得跟鬼似的,怎么能吃!”二郎神道:“不能吃给我养着。”细春道:“鲫鱼有什么好养,要养就养鲤鱼。”还是丢回桶里,二郎神盛了半桶水,提着跟班。如此沿河上溯,捞了好大一段,捞了些鲫鱼、斑纹鱼、鲤鱼、鲶鱼、草虾等,但净是小的,塞牙缝罢了。细春叹道:“奇了怪了,怎么都是鱼子鱼孙,那鱼爹鱼娘都躲哪乘凉去了!”二郎神突然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有一窝大鲫鱼,就是上游路那边,桥底下,我摘茉莉时经过那里发现的。”细春站在河里,朝二郎神拍溅一把水过去,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