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面壁者 第4节(第1页)
这时代怎么变得这么乏味了?罗辑扔下正在切煎蛋的刀叉,沮丧地说。
她点点头,同意。昨天我在开心辞典节目上看到一个问题,巨傻:注意抢答她用叉子指着罗辑,学着那个女主持人的样子,在末日前一百二十年,是你的第十三代,对还是不对?!罗辑重新拿起刀叉,摇摇头。我的第几代都不是。他做出祈祷状,我们这个伟大的家族,到我这儿就要灭绝了。她在鼻子里不出声地哼了一下:你不是问我只信你哪句话吗?就这句,你以前说过的,你真的就是这号人。你就是因为这个要离开我吗?这句话罗辑没问出口,怕节外生枝坏了事儿。
但她好像多少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说:我也是这号人。在别人身上看到自个儿的某些样子总是很烦人的。尤其是在异性身上。罗辑点点头。
不过如果非找理由的话,这还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呢。什么做法?不要孩子?当然了!罗辑用叉子指了指旁边一桌正在谈论经济大转型的人,知道他们后代要过什么日子吗?在造船厂造太空船的厂里累死累活一天。然后到集体食堂排队,在肚子的咕咕叫声中端着饭盒,等着配给的那一勺粥再长大些,山姆大叔,哦不,地球需要你,光荣入伍去吧。末日那一代总会好些吧。那是说养老型末日,可你想想那个凄惨啊再说最后一代爷爷奶奶们也未必吃得饱。不过就这幅远景也不能实现,瞧现在地球人民这股子横劲儿,估计要顽抗到底,那就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死法儿了。饭后他们走出酒店,来到早晨阳光的怀抱中,清新的空气带着淡淡的甜味,很是醉人。
得赶快学会生活,现在要学不会,那就太不幸了。罗辑看着过往的车流说。
我们不是都学会了嘛。她说,眼睛开始寻找出租车了。
那么罗辑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看来,已经不必找回她的名字了。
再见。她冲他点点头,两人握了手,又简单地吻了一下。
也许还有机会再见。罗辑说,旋即又后悔了,到此为止一切都很好,别再生出什么事儿来,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想不会有。她说着,很快转身,她肩上的那个小包飞了起来。事后罗辑多次回忆这一细节,确定她不是故意的。她背那个LV包的方式很特别,以前也多次见她转身时把那小包悠起来,但这次,那包直冲他的脸而来,他想后退一小步躲避,绊上了紧贴着小腿后面的一个消防栓,仰面摔倒。
这一摔救了他的命。
与此同时,面前的街道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两辆车迎头相撞,巨响未落,后面的一辆POLO为了躲开相撞的车紧急转向,高速直向两人站的地方冲来!这时,罗辑的绊倒变成了一种迅速而成功的躲闪,只是被POL0的保险杠擦上了一只腾空的脚,他的整个身体被在地上扳转了九十度,正对着车尾,这过程中他没听到另一个撞击所发出的那沉闷的一声,只看到飞过车顶的她的身体落到车后的路边,像一个没有骨骼的布娃娃。她滚过的地面上有一道血迹,形状像一个有意义的符号,看着这个血符,罗辑在一瞬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张援朝的儿媳临产了,已经进了分娩室。一家人紧张地待在候产室里,有一台电视机在放着母婴保健知识的录像。张援朝觉得这一切有一种以前没感觉到的温暖的人情味,这种刚刚过去的黄金时代留下来的温馨,正在被日益严酷的危机时代所磨蚀。
杨晋文走了进来,张援朝第一眼看到他时,以为这人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和自己修复关系的,但从他的神色上很快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杨晋文招呼不打就托起张援朝走出了候产室,来到医院走廊里。
你真的买了逃亡基金?杨晋文问。
张援朝转头不理他,那意思很明白:这与你有何相干?看看吧,今天的。杨晋文说着,把手里的一张报纸递给张援朝,后者刚看到头版头条的大标题,就眼前一黑《特别联大通过117号决议,宣布逃亡主义为非法》张援朝接着细看下面的内容:本届特别联大以压倒多数票通过决议,宣布逃亡主义违反国际法,决议用严厉的措辞谴责了选亡主义在人类社会内部造成的分裂和动荡,并认为逃亡主义等同于国际法中的反人类罪。决议呼吁各成员国尽快立法,对逃亡主义进行坚决的遏制。
中国代表在发言中重申了我国政府对逃亡主义的立场,井表明了中国政府对联合国117号决议的坚决支持。他转达了中国政府的许诺:将尽快建立和完善相关法律,采取有力措施制止逃亡主义的蔓延。他最后说:我们要珍视危机时代国际社会的统一和团结,坚守仝人类拥有平等的生存权这一被国际社会共同认可的准则,地球是人类共同的家园,我们绝不能抛弃她。
这为什么啊?老张看着杨晋文茫然地说。
这还不清楚吗,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宇宙逃亡根本不可能实现,关键是谁走谁留啊,这不是一般的不平等,这是生存权的问题,不管是谁走,精英也好,富人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只要是有人走有人留。那就意味着人类最基本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的崩溃!人权和平等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生存权的不公平是最大的不公平,被留下的人和国家绝不可能看着别人踏上生路而自己等死,两方的对抗会越来越极端。最后只能是世界大乱,谁也走不了!联合国的这个决议是很英明的我说老张,你花了多少钱?张援朝赶紧拿出手机,拨了史晓明的电话,但对方已关机。老张两腿一软,靠着墙滑坐在地上,他花了四十万。由国科赶紧报警吧!还好,那姓史的小子不知道老苗已经打听到他爸的工作单位,这骗子肯定跑不了。张援朝只是坐在那里叹息摇头:人能找到,钱不一定能拿回来,这让我怎么向一家子交待啊。一声啼哭传来,护士喊:19号,男孩儿!张援朝猛跳起来,朝候产室跑去,这一刻,其他的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也是在老张等待的这30分钟里,地球上还有约10000个婴儿出生,如果他们的哭声汇在一起,那肯定是一曲宏伟的合唱。在他们后面,黄金时代刚刚结束;在他们前面,人类的艰难岁月正在徐徐展开。
罗辑只知道他被关进的这个小房间是地下室,很深的地下室。在通往这里的电梯中(那是一部现在十分少见的老式电梯,由人扳动一个手柄操作),他感到一直在下降,那过时的机械楼层数显示也证实了他的判断,电梯停在-10层,地下十层?!他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很旧的木制小办公桌,像一个值班室之类的地方,不像是关犯人的。这里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人来了,虽然床上的被褥是新的,但其他东西上都蒙着一层灰,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小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冲罗辑点点头,他的脸上透出明显的疲惫。罗教授,我来陪陪你,不过你也就刚进来,不至于闷得慌吧。进来这个词在罗辑听来是那么刺耳,为什么不是下来呢,罗辑的心沉了下去。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虽然带他到这里来的人都很客气,但他还是被捕了。
您是警察吗?以前是吧,我叫史强。来人又点点头,坐在床沿上掏出一盒烟来。罗辑觉得这个密闭的地方烟会散不去的,但又不敢说。史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四下看看,应该有排气扇的。他说着拉动了门边的一根线,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风扇嗡嗡地响了起来。这种拉线开关现在也不多见了,罗辑还注意到墙角扔着一架显然早就不能用了的红色电话机,落满了灰,是转盘式的。史强递给罗辑一支烟,罗辑犹豫了一下,接下了。
他们把烟都点上后。史强说:时间还早,咱们聊聊?你问吧。罗辑低头吐出一口烟说。
问什么?史强有些奇怪地看了罗辑一眼说。
罗辑从床上跳了起来,把只吸了一口的烟扔了,你们怎么能怀疑我?那明明就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嘛!先是两辆车相撞,后面那辆车为了躲闪才把她撞了的!这是很明白的事儿。罗辑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史强抬头看着他,本来带着困意的双眼突然炯炯有神,那好像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神中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老练而尖锐,令罗辑很恐慌。我可没提这事儿啊,是你先提的,这就好,上面不让我说更多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更多的,刚才还发愁咱们没话题聊呢,来,坐坐。罗辑没有坐,站在史强面前接着说:我和她才认识了一个星期,就是在学校旁边的酒吧里认识的,出事前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你说我们之间能有什么,竟让你们往那方面想呢?名儿都想不起来了?怪不得她死了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和我见过的另一个天才差不多。呵呵,罗教授的生活真是丰富多彩,隔一段就认识一个女孩儿,档次还都不低。这犯法吗?当然不,我只是羡慕。我在工作中有一个原则:从不进行道德判断。我要对付的那些主儿,成色可都是最纯的。我要是对他们婆婆妈妈: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对得起社会对得起爹妈吗还不如给他一巴掌。你看看,刚才你主动提这事儿,现在又说自己可能杀她,咱就是随便聊聊,你急着抖落这些于吗?一看就是个嫩主。罗辑盯着史强看了一会儿,一时间只听到排气扇的呜咽声,他突然怪怪地笑了,然后,掏出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