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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有没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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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第1页)

但人的力量太强大,轻而易举瓦解了它的防护。它千辛万苦织的茧被人们盗用,它蜕变中的生命沦为盘中餐。所有准备都成徒然。蚕单纯的大脑想不到这么多,它只懂得遵循本能,听命内心。从不犹豫,永远气定神闲。

明夷捧着三个茧观察老半天,又放在耳边倾听。没有一点动静,感觉不出一点气息尚存。她想用手摇晃,又担心蚕太虚弱,经不起震荡。它们一定还活着。明夷坚定地对自己说。她四处张望,想给蚕找个藏身地。她妈妈隔三差五要来房间大扫荡,藏在哪儿似乎都不安全。

张茉芬推门进房。明夷赶紧将茧塞进书包。

“这是卖茧子的钱,一共五元,好歹是你的劳动成果,自己留着零花。”

明夷看着那几张纸币。小学课本里说,劳动最光荣,劳动的果实最甘甜,怎么都没说劳动的果实就是钱。她上当般喃喃道。

天气日渐转凉,窗外早晚薄雾缭绕。*在明夷家的阳台吐枝展叶,安静地蔓延。

夏季,风中飞来的草籽占领花盆,旺盛繁殖,俨然落户当了主人。明夷以为*就此沉沦,不作它想了。她没料到颓废半年的枯枝底下,还能萌发新芽。虚张声势的草们败下阵,羸弱的身子骨东倒西歪,耷拉在花盆边沿,给*让出地盘。明夷坐在小凳上,把枯草清除干净。

明荣夫妇在客厅看电视。对楼王美玉训斥女儿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娆带着哭腔不断顶嘴。摸底考试成绩公布,李娆年级垫底。最轰动的是数学成绩,她只考了18分,打破宁中有史以来的最低纪录。

“考了倒数第一也就算了,18分?你的脑袋装的全是豆腐渣啊?我去学校时,那个老师正眼也没看我,你妈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冷遇。”王美玉气急败坏地说。

“还不是你非要姨丈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在宁中,我就这水平。”

张茉芬靠着沙发,一边闲适地织毛衣,一边说:“我早就讲过,人不能一辈子倚赖别人行走,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有的人偏自不量力,硬要去凑数,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丢自己的脸。”

明夷独自在阳台忙碌。秋天是不喜张扬的季节,高远,通透,又有几分阴郁,一如*幽贞的心。每一种花都开在与其相衬的时节,那么人呢?

李娆是了解自己的,读书不是她的强项。她也从未奢望成绩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她一直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念头在读书。明夷觉得自己妈妈过早幸灾乐祸了。真正骑虎难下的不是李娆一家,是宁中。李娆的18分让宁中痛失颜面。

蚕蛾不知哪天破茧而出,在书包内完成*,产下蚕卵。明夷发现的时候,书包底部躺着三个空茧和三个蚕蛾的尸体。

蚕的下半生终于有了翅膀,它们没有展翅高飞,清醒的时光如此短暂。有一只蚕蛾体型较大,腹内空空荡荡。蚕再一次耗尽自己。这次醒来和死去,只是为了生命的繁衍。

蚕卵产在明夷的新课本上,植物学的底页。上百个灰白小点,芝麻大小,毫不起眼,正如明夷初次见它那样。过不了多久,它们将带着蚕的使命活过来,吃桑叶,三眠三起,吐丝结茧,不断蜕变,展开又一个轮回。

那么多生命安静地伏在她的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期望,可她有心无力。明夷翻遍抽屉书架,总算在《十万个为什么》里找到纸条。她盯着那串数字,反复对自己说,必须打这个电话,为了死去的蚕,必须这样做。

星期六中午放学,明夷一路踌躇,来到邮局。

“哪位?”冯家蒙气吁吁地问。

“我。”

“请问你又是谁?”

明夷一时语塞。电话那端,冯家蒙兀自笑起来。他眯缝双眼咧着嘴的样子,立即浮现在明夷眼前。

“我知道是你,还好吧?”

“我想请问,你在哪里采的桑叶?”

“问这个干什么?”

“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行。”冯家蒙一口回绝。

明夷心里一凉,想要挂电话。蚕卵在她书包里安睡,沉甸甸的希望压在她肩上。她握紧话筒,急切地说:“请告诉我好吗,这对我非常重要。”

“你是在求我吗?”

明夷呆怔,挣扎良久,咬咬牙,轻声说:“求你了。”

“求也没用,你死了心吧。”冯家蒙说得斩钉截铁。

邮局里熙熙攘攘,寄信的,汇款的,寄包裹的,在几个柜台前排成长龙。外面天色阴霾,似雨非雨。

明夷在玻璃门上看见自己可恨的脸。她真想给自己两耳光。不久前在林隐寺,她言之凿凿地说,她从不求人。众目睽睽下她食言了。她竟然去求那个人——那个自以为是,玩世不恭的家伙,此时一定乐开花,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出尔反尔求上门,吃到一个又冷又硬的闭门羹,她简直是自取其辱。

晚上,明夷趴在书桌上发呆。植物学底朝上放在一边。满满一页蚕卵,灰白色开始变成褐色,台灯下隐隐泛光。

蚕的第一次蜕变按部就班在进行。明夷头一次感到生命也会是负担。她的生命是否也像这些蚕,懵懂降世,成为谁的负担,结果被遗弃。一个生命竟没有生路。除了遗弃,难道真的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