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菊花有没有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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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明荣夫妇默不做声。双方对坐良久。

窗外阳光刺目,像一柄斜刺的利剑。对楼有小孩在吹泡泡,一个接一个肥皂泡轻飘飘地升起来,在明晃晃的阳光里爆裂。明夷看了一眼。膨胀的浮光掠影过后,阳光里尽是浮尘。她有些睁不开眼,那些虚幻的空洞让她窒息。

“说实话,我不希望明夷跟你们去。我们把她当成亲生孩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本来一家人过得好好的,我压根就不想看到你们出现。”明荣闷声说:“事已至此,讲这些也没意义。毕竟是亲生父亲,不让明夷去见一面,她往后可能会怪我们。”

明夷被叫出房间,她的父亲说你在里面也听见了,就随她们去看一下吧。明夷低头迟疑着。她很想说不,她不想去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出了门。

“下午记得去领通知书。”张茉芬声音飘忽。

明夷回头望去,她的母亲把脸扭向一边。她看见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侧面。她的父亲已走到阳台,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那个背影如同一堵墙,把她从这个家隔离出来。

病房中充斥着药水味。雪白的枕头被褥上,谢锦坤脸色蜡黄,两颊凹陷。他没有力气坐起身,只能借垫高的枕头尽量转过脸看明夷。他气若游丝,声音虚弱地在喉咙里打转。

明夷立在床边。病床另一边并排站着四个人。她的亲奶奶,亲妈妈,还有亲姐弟。她特意看了看那姐弟俩。他们两眼红肿,不停耸动鼻头和瘦小的肩头,看起来可怜兮兮。

他们的模样既不比她讨喜,也不见得比她健康比她聪慧,她看不出他们有何过人之处。可是,他俩安然无恙地留在这个家里,她却被扔出去,就像丢掉一袋垃圾。

她的生父,这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一味在说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为什么要遗弃自己的亲骨肉,为什么偏偏选中她,这个男人不说明。也许他病太重,讲不出太多话。可那两个自称亲奶奶亲妈妈的女人,也没有给她一点答案和提示。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把她找来,是有迫在眉睫的原因。她像一支救急的舒缓剂,让死去的人安息,让活着的人聊以*。

十六年不露形迹的一家人,如神兵天降,准确无误地落到她面前。他们吓一吓她也就罢了,他们竟然无所顾虑地找上门,把她无辜的父母也卷进来。只为满足自家的一个心愿,他们掀起轩然大波,全然不考虑别人家的承受力。

十六年前,他们把她置于凶险境地。十六年后,他们又把她推下了悬崖。

谢锦坤伸出手,颤抖着举在半空。明夷扫一眼他哭哭啼啼的家人们,淡漠地说道:只是要求我来见一面,我的任务完成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障(3)

八月的傍晚,夕照如即兴画作,在城内水泥楼房上涂染大笔金黄。暗影高低横陈,到处深一块浅一块。街头流动下班的人群,无数急匆匆的背影。自行车一溜烟过去,铃声清脆,像半空摇动的小铃铛。鸽子扇动翅膀,围阁楼飞旋,咕咕地叫。

明夷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录取通知书捏在手心一下午,被汗水浸湿,皱巴巴地蜷缩成团。不堪一击的东西,她咬牙骂。附页的成绩单上一串数字依然清晰,数理化三个百分,语文英语和生理卫生也都在95分以上,政治只有76分。班主任说她的总分全市第五,比第一名少7分。班主任很不满意,说她只要在政治上多下点功夫,完全可以考到90分以上,又说相信她三年后的高考能当状元。

三年以后?远处楼房的一个窗,迫不及待地亮起第一盏灯。母亲的侧面和父亲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明夷脑海,好像有人在大声宣判,她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一个外人。她也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了。

明夷低头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一点一点地将它撕碎。风吹起碎片,纷纷洒洒,在最后一抹余晖中飞舞,若纤弱的、即将消逝的蝶。

明夷站在夕阳下,白衬衣蓝色背带裙色泽单纯。她想起去年做新校服,老师们议论说,都在长身体,尺寸大些,可以多穿两年。她突然有些伤感。

冯家蒙焦急地在小街走来走去。下午,李娆跑到车队,说她去学校领毕业证,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明夷向老师表示不读高中了。他认为李娆在危言耸听,但怎么都不能安心,丢下手头的工作来求证。明夷没回家,他就在这里一直等,从街头到街尾,往返走到了天黑。

明夷的身影慢吞吞地出现在路灯下。冯家蒙冲上去,急切地问你到哪去了?他们说你不读高中了,这肯定不是真的,对吧?不待明夷回答,他夺过她手里的毕业证,翻看一下,又急声问录取通知书呢?

明夷抬眼看了看他,神情漠然,吐出几个字:“撕了,扔了。”

见明夷不像开玩笑,冯家蒙脸色大变:“你是不是疯了?扔哪儿了,马上去捡回来!”

冯家蒙拖住明夷的手要走。明夷使劲想挣脱。冯家蒙一点不放松,用力地抓紧她。明夷的手腕勒出红印,她俯身狠狠地咬了冯家蒙一口。

冯家蒙甩动伤手,痛得直吸气,吼道:“你真是疯了!”

“就算是吧。”明夷扬着脸,情绪强烈:“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人,讨厌这里的一切。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走得远远的!”

“那我呢?”

“你也是,吊儿郎当,自以为是,多管闲事,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这个家伙。”

天色暗沉,一丝风也没有。几只飞蛾围着路灯转圈,不断撞在灯罩上。

“你讨厌我,我可以消失。”冯家蒙面无表情地说:“但你不能放弃学业。”

“这里的空气都是污浊的,令人窒息,再待下去我会死。”

冯家蒙扭头望向远处,神情悲恸:“你不高兴,可以踹我两脚,把我踢开,但别说死这个字。我的父母刚刚去世。一场车祸,他们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永远地离开,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看不见他们的笑。”他重重地吸口气,“我害怕听到这个字,非常怕。”

明夷惊愕地望着他。他的脸清瘦不少,最初的巨痛席卷而过,他的眼神是强忍的哀伤。她这才明白他一个多月不现身的原因。

“对不起,我——”

“我说过,暑假带你去林隐寺。我食言了,你是为这个生气吗?”

明夷说走了一下午,腿疼了,找个地方坐。两人穿过小街,在河堤上坐下。河水无声地淌过脚下。对岸茅花隐隐约约。夜空如一张庞大的黑幕,星月无光。明夷给冯家蒙讲述她这两天的遭遇,那亲生的一家人。

“老天爷真爱捉弄人,有人失去父母,有人多出双亲。”

冯家蒙说:“多出总比失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