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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岛群宋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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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沿着密克罗尼西亚推进(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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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尼米兹早就习惯了各种变故和意外事件:突然的胜利和突然的失败,某个熟人突然阵亡,某一条有名的军舰沉没海底,某地失守,某城攻克。他只是把这些消息当成一块大棋盘上的棋子,有得有失,然而,胜利早就已经注定了。

贝蒂欧的惨重伤亡使他震骇。为了那么小的一块礁石,居然死了那么多人,而且,几乎失败。由此类推,从所罗门和新几内亚战役中得出来的对日军战斗力的估计可能错了。那么,整个反攻计划和时间表只有推倒重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连法国的登陆,打败希特勒,邀请苏联出兵攻日,远东的政治地图全都被打乱了。一个小小的柴崎少将,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呢?

切斯特·威廉·尼米兹上将决定:无论如何,必须亲自去一趟塔拉瓦。

尼米兹准备在贝蒂欧枪声停息的第二天去。他的参谋科罗纳多少校立刻同泊在洋面上的斯普鲁恩斯将军联系。雷蒙德回电:贝蒂欧机场无法使用。跑道对任何较大的飞机都十分危险。工程部队正在平整。

尼米兹将军没有理会他的前参谋长。他叫上了理查德森少将、最著名的美国海军战略家弗莱斯特·谢尔曼中将和雷德曼上校。他们一行人匆匆登机从希凯姆机场起飞,越过万顷碧波,直奔埃利斯群岛的富纳富提环礁。富纳富提岛是海军攻击吉尔伯特群岛的最重要前进基地,有良好的咸水池和长跑道机场,距塔拉瓦仅七百二十海里,尼米兹可以在富纳富提等斯普鲁恩斯的信儿。

富纳富提在珍珠港西南二千二百海里的大洋之中,飞机要连续飞行十小时。为了打发寂寞无聊的空中旅行,尼米兹上将同雷德曼上校一起赌纸牌。他仿佛又回忆起在得克萨斯州弗里德里克堡度过的童年,接着他谈起了军校的艰苦生活。他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在这种上下级关系很随和的场合,老头子总爱讲些轶事和笑话,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老人打牌手气臭,尼米兹一输再输。连旁观的谢尔曼中将都笑起来了。谢尔曼是海军公认的智囊,尼米兹不可须臾或缺。尤其是斯普鲁恩斯一走,他恨不得把谢尔曼夹在他的公文皮包里。谢尔曼过来帮老头子,尽管年轻人手气奇好,最后,尼米兹还是欠雷德曼六美元七角五分。

“下次再还吧。”尼米兹拍拍口袋。“老年人总得让位给年轻人。”

下面已经是富纳富提环礁葱茏的椰林了。

尼米兹上将一行人同基地司令、一个活泼的老上校一起驱车前往他的司令部。一路上,太平洋舰队司令顺便问问基地的情况,甚至提到给富纳富提的土著一些珠子和蜡染花布。“无论如何,我们总是侵占了他们的乐园。”

在司令部,一位机要译电兵给了尼米兹一封电报,电文刚刚译出,还来不及打出来,草草地注在密码下面,“清理工作正在进行。机场无法对大型飞机开放。尸体尚未烧完。斯普鲁恩斯。”

尼米兹摇摇头。他领会了斯普鲁恩斯的善意,但他必须去塔拉瓦。太平洋反攻的巨大机器已经启动,不能停下来。如果在贝蒂欧出了岔子,在马绍尔也会翻车。他要亲自去看看,哪怕是从低空看看:为什么一个珊瑚岛上的两千日军能把一个精锐的海军陆战师杀得尸横遍野?

他命令基地司令给他们准备一架“小点儿”的飞机。他喝了一杯茶,吃了一顿便饭:荷包蛋、玉米片和火腿。然后,他精神抖擞地巡视了富纳富提的码头、舰艇、气象台、无线电通讯站、机械所、后勤仓库和基地医院。他兴致勃勃地同各种各样的人谈话:询问轰炸机飞行员投弹的窍门儿;打听战斗机飞行员的精彩故事,同管仓库的黑人士兵谈老鼠的问题;同伤员谈热带疾病的问题。他即席演说,用才发明不久的圆珠笔在各种东西上签名:笔记本、航空地图、炊事兵的白帽子、钢盔带、背心、手帕、便条、航海日志和照片的背面。他有求必应,谈笑风生,一派大将风度。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他突然问基地司令:“飞机准备好了没有?”

司令大吃一惊:“我已经着人为您准备了夜宿的房间,贝蒂欧的机场不是还没修好吗?将军。”

“我下的命令执行了没有?”尼米兹问,口气似乎不那么随和了。

“准备好了。”老上校赶紧回答。“是一架陆战队用的DC-3,刚修好,已经拖到滑行道上了。”

“谢谢。上校,您在富纳富提干得不错。如果有机会,我会让您担负更多的工作的。您的岗位也许应该是夸贾林、塞班、台湾或者横滨。我不会忘记您的。”他接着补充:“您马上给斯普鲁恩斯将军拍封电报,就说我去贝蒂欧了。噢,别忘了用密码,我可不想让他们随便把我揍下来,瑙鲁岛还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象我们干掉山本那样回敬一次的。”

一架简陋的DC-3运输机噗噗叫着,转动了螺旋桨。尼米兹一行人费力地爬进飞机,舱门关上了,飞行员丢给他们一堆军大衣和棉垫子,然后叮嘱了一句:“海军上将,坐这玩艺儿实在不好受。”

为了免遭在低空气流中颠簸,DC-3爬到六千米高,的确象飞行员说的那样:空中冷极了。天空是一个冷寂孤独的地方,尤其是在太平洋上。你如果不探头去看窗外,准以为是在一间不断振动的冷屋子里,有些航空仪表就是在冷冻间的振动台上试验的。尼米兹、谢尔曼和其他几个军官都穿上了军大衣。他们可没有坐C-54上富纳富提岛那时候的雅兴了。纸牌收了起来,大家轮着说笑话。一个说:“美国独立早期,议员埃姆斯如此解释君主制和民主制:君主制有如华丽的大船,乘风破浪,得意非凡。可是一旦触礁,一下于就沉了,民主制象木筏,永不沉没,可是筏上的人双脚老是泡在水中。”第二个说:“一个女学生寄宿一周以后,浑身肮脏地回到家里。妈妈问她怎么不洗澡。她回答说:‘喷头和咱们家的不一样,它喷出三股水,我不知该洗哪一股。’”第三个说:“一个老太婆不顾年龄爬越花园篱笆去访问邻居,邻居问她为何不走大道。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已经八十岁了,剩下的时间对我很宝贵。’”他们一边说笑,一边不停地跺着两只脚。

就这么说着说着,飞机已经飞到了吉尔伯特群岛上空。吉尔伯特群岛的轴线呈西北—东南方向,塔拉瓦在它的北方,马金岛在塔拉瓦的北方,是吉尔伯特最北方的一个海岛。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圆形珊瑚礁从机翼下掠过,尼米兹和大家都停止了说笑。

飞机飞过阿贝马马岛——它已经被卡尔森中校的一个突击连攻占了——和马亚纳礁之后,驾驶员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先生们,下面就是塔拉瓦环礁。”

抛开战争,环礁确实是美丽的。碎浪在礁盘上镶起一道白边,椰林苍翠,礁湖如镜。环礁很少是圆形的,它们奇怪的形状象显微镜下形形色色的微生物。

电报员送来一张匆匆写就的电文,二十四小时内,尼米兹第三次收到了斯普鲁恩斯的电报。电文很简单:

贝蒂欧机场暂时无法开放。

尼米兹对混血种的飞行无线电员说:“告诉雷蒙德,我无论如何也得降下去。我没带回去的油。”

雷蒙德回电很快。他的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巡洋舰和贝蒂欧驻军司令坦尼上校用高频电台直接联系,随时了解机场工程的进展。岛上的“海蜂”们干劲冲天,用五台推土机铲平跑道,但工程量太大,尼米兹要降落仍然非常危险。他电告太平洋舰队司令:“请忍耐一下,切斯特,我们加油干。”

尼米兹他们没办法,只好在塔拉瓦环礁上空低飞。有时候飞机降到六百英尺,贝蒂欧看得清清楚楚。那条著名的栈桥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它已经不是一条鸟脚,而象一只鸟站在旗杆上。贝蒂欧似乎比海图上标的要大,因为它出了名,人们心理上重视它,它无形中就大了。贝蒂欧的确同塔拉瓦环礁的其他小岛不一样,它已经是一个赤裸裸的海岛,大部分椰子树都被连根拔起或拦腰砍断,剩下来的也被剥光了枝叶,像被火燎过的一根根鸡毛。跑道几乎辨认不出来了,很多蝼蚁般的人和甲虫般的机械在那里忙碌。岛上升起好几股黑烟,那是斯普鲁恩斯讲的“焚烧尸体的黑烟”。

DC-3上那个无线电员接通了“印第安纳波利斯”号的空地通讯电台,随时报告机上燃油的情况。军舰转告海岛,海岛上的工程部队发疯地突击抢修跑道,他们必须在尼米兹的飞机油尽之前完工,否则海军上将就有性命之虞。

一个小时过去了,飞机上亮起了告警红灯。机场上终于摆开了T字布。著名的机场头一次对“大飞机”开放,试降的是尼米兹上将。

飞机在凸凹不平的跑道上不停地跳跃,头几次撞击几乎把它重新弹上天去。斯普鲁恩斯说的一点儿不假,军官们的肠胃都快颠出来了。飞行员扳下了全部刹车和襟翼,大梁和主翼梁一边格格响一边摇晃,能降下来真堪称奇迹。

机门打开,不等将军们钻出座舱,一股臭气扑鼻而来。有焚烧尸体的焦糊肉味,还有未及掩埋的腐烂尸体的恶臭,所有的人都呕吐起来,弄得机舱里污秽不堪。

尼米兹忍住恶心和肠胃的翻搅,跨出座舱。没有扶梯,一位中士硬把他抱了下来。其他几位将军也依法炮制,只有雷德曼中校又年轻又是运动员,他拒绝帮助,直接从舱门跳到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