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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莲人物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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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第1页)

在将老人家送回住处时,她有点依依不舍了。眼里滚动着浊泪,说还是平常的日子好过,没这么闹腾,瞧着别人热闹,就觉着自己已快入土了。我陪她又坐了一会儿,拿胖婶的话题逗着乐,老人才从伤感中走出来,让我赶紧回去,别让人家大新年挑出理来。临走前,我留下了秦家的电话,说接下来一个礼拜里,只有我一人在家,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其实从除夕开始,老人家的电话就接连不断,有国外子女打来的,也有老家打来的,都带着对老人的新年祝福,可我总能看出她那满是皱纹的笑容里,搀杂着一丝苦意。

老人在阳台上向我挥着手,回望那阳光下苍老的身影,感到这节气离她很远很远。

秦家走后的一天里,我和那老太太一样,将满城节气拒之窗外,享受着独有的孤寂。少了欢欢和混儿,我第一次感觉这宽敞之家,名副其实了。主人卧室和欢欢的房门都锁着,唯有混儿的房门始终保持对外开放,清理一次后,就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尾随着混儿的运动身影,拾衣捡袜了。

我仿佛摇身一变成了一家之主,吃完饭不用忙着收拾残局,混儿的书架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扫视窥探,挖掘一册到手,心儿便徜徉在过去的学海生涯里。不再留意地板上是否残留一块污迹,不再留意阳台上的花盆是否需要浇水,也不再留意卧室主人们的水果是否清洗干净。我把持着遥控器,坐在沙发中央,唯我独尊地随意调控自己想要看的节目,这宽敞下的拐拐角角,我都得心应手,操纵自如,我俨然就是一屋之主了。

我贪婪地享受起这难得的自主,忘却了远方的亲人,忘却了那头阳台上的孤寡老太太,也忘却了这宽敞之下自己曾经洒过的屈辱泪水。一个保姆的自主,让我忘乎所以,在疯狂中麻木,在麻木中疯狂,好似一只麻雀冷不丁跌落到了凤凰巢|穴里,四面朝歌,百鸟朝凤,我成了森林之后。

自主是什么,是自由,是主权,没有约束,没有拘谨,少了点首,多了摇头。我如饥似渴地行使这一年来的片刻主权,霸占着这块属于别人的领地,像个侵略者,要在这领地的每个角落留下污点,自主的代价往往不就是放肆后的污点吗?

我不安分的本性再次嚣张开来,被压制的人性劣根暴露无遗。假如我是个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我可能连受雇者片刻的自主权也给剥夺了。本性的东西最可怕,一旦有机会抬头露面,就沦为人面兽心了。凶残地反咬一口,带着复仇与强暴,找回失去的尊严,这不正是冼老师老虎与狐狸的理论吗?

阿莲的故事 88(2)

我就像一头狡黠的狐狸,潜伏在城市的混凝土缝隙间,敏感的嗅觉,谨慎的眼光,矫情的神态,无不在掩饰自己内心的惴惴不安。在城市森林的虎群里,时刻窥探着老虎打盹的机会,狐假虎威之后,现出原形,盘踞属于自己的领地,换上主子的脸谱咄咄逼人,作威作福。

嘟嘟——

传呼器的响声将我从疯狂中拉回到了现实,我好似梦游一般回到了原地,我本能地将围裙系到腰间,匆忙接过话筒,装成很忙碌的口气问:谁啊?

阿莲的故事 89

来者正是冼老师,后面还跟着寒班长,见我系着围裙来开门,冼老师冲寒班长笑道:班座不是发誓将来要做贤妻良母型的吗?多学着点,春节也不闲着。

我没理会他,自己进了厨房洗碗,一盆一碗我洗了很长时间,故意消磨时间将他们冷落在客厅,也不像往日那样给他端茶送水的,我是想将一个保姆的自主坚持完一整天了。寒班长长吁短叹着,觉得京城过年没一点气氛,早知道不如回家去。冼老师挖苦说,你们苏州不一个样?园林怎么了,还不是朝树头上挂盏灯笼,莫非池里的鱼儿能蹦到树枝上看焰火?

寒班长走进了厨房,见我拿着碗翻来覆去地用水冲,叫我别浪费水源,说让你上一回西北,你就学会珍惜每一滴水了。一副教训口吻,好像这屋子的主人是她了。我也只好关了龙头,擦干手到了外面,然后又拿起拖把拖起地板来,其实早上刚拖过,我实在应付不了眼前这对满腹经纶的高才生,只好拿地板解闷。

冼老师先给自己倒上茶,又对寒班长说,口渴了得自己动手,伟人早教导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也看出来,我这个保姆今天不把他当主子伺候了,学心理学的,察言观色有一手,可以坐升公堂审案了。

冼老师的嘴巴总是闲不住,开始说到除夕放焰火的事,说莲子你没去太可惜了,失去养眼的大好时机。他那两个学生,让他做老师的刮目相看,欢欢是捂着耳朵只凭视觉在远处观望烟花。而最让他失望的是,那混儿敢拿砖头磕人,却不敢朝烟花点火,整个晚上他冼老师成了排头兵,专干爆破手的活。若赶上战争年代,他姓冼的绝对是当炮灰的主儿,而混儿肯定属于在后方指挥所端上望远镜指手画脚,穿着四个口袋的军服,不扎武装带的司令官。

寒班长乐了,一语中的地总结一句:战争让怯者打扫战场,而勇者僵卧沙场。

两个高才生的话题由此延伸到浩瀚的历史长卷中,从古代王侯将相到现代开国元勋,论证各自的论点,好像电视剧上的辩论大赛,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我基本听不懂他们的高谈阔论。

我将拖把又蘸上水,关上房门,挥洒进了混儿的房间,想像着放烟花时,混儿在一旁胆怯的模样,也禁不住哑然失笑了。

一样是挥洒,我将房内的污垢卷进拖布里,依赖自来水,自然清洗;而房外是在清算历史,将失败者丢进历史的垃圾中,依赖口水,人为清理。

不一样的是,一个是弯腰曲背的体力劳动,一个是绞尽脑汁的脑力活儿。

阿莲的故事 90

那天我没给冼老师一点面子,拖完地后就回到自己房间里看书,而且故意看起《平凡的世界》,不是说我这保姆不简单吗?什么极品吗?我就是要在他面前显示出高贵来,即便在他到我房间时,我也视而不见。他可能已揣摩出我那时候的心态,自讨没趣后,就招呼寒班长回去。

寒班长问他,不是说好带她一道上街玩吗?

冼老师没说话,他本可以再讽刺我一句,说我沉醉在《平凡的世界》书里,不能自拔了。他什么也没说,闷声出了门。

其实一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我就后悔上了。我所谓的自主完全是空想下的自我陶醉,当我从空想中抽身而出时,我是活脱脱的邻家女孩,一个刚满19岁的女孩,我的心态不可能像老太太那样,将寂寞锁在心底。那种独处的氛围我只能停留片刻,孤独的享受就像陈皮,嚼多了反而倒胃口,变得更苦。我情愿听他们辩论,有人气的辩论,我会守候在台下,做一个忠实的观众,听不懂看不明的观众才是台上表演者最为信赖的。

他们走了,将热闹带走了,留下我,一个宽敞的房屋,一个小书房,一本平凡的书,一个孤单的保姆。我忽然癫狂起来,将满屋的窗户都敞开来,立在阳台上,迎着寒风,望着远处的色彩斑斓,望着色彩下悠闲的人群,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老太太,裹着青春骨架,而精神深陷在晚冬里,流离失所。

我伫立在风口,无思无为,凝滞了。

那个下午我是在床上昏睡中度过的,梦见自己走在田埂间,四周是白茫茫的水田,稻茬上积满了雪,我却始终走不进那白雪覆盖的村庄。

直到被电话铃吵醒,窗外的天色已晚,我浑身无力地下了床,电话是姜姐打过来的,让我晚上关好门,白天出门也要快去快回,不要贪玩,春节期间常发生盗窃。我连连几声是,欢欢也说了两句,问冼老师有没有过来。我应付了一下,说他没坐一会儿就走了,还带上那班长了。欢欢一听班长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