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 断魂千里随君去(第1页)
这一天的皇宫,水泄不通。皇帝下了谕旨,一切人等,无论是拿普通出宫令牌,还是皇族手谕,甚至是雪氏九重莲玉牌,都不得放行出宫。
待玄明寻到一身禁军的衣服换上,最后一批弓箭手也已离开。他实在等不得再寻机会,干脆顺着御花园的紫藤架攀上几丈高的宫墙,冒险出来了。饶是如此,赶到雪王府时,看到的已是残局。
他从离开王府的人身上嗅出浓烈的血腥。那些人里没有雪晴然,令他愈发乱了阵脚,在偌大的雪王府中四处乱撞,始终寻她不着。晴雪院中一片狼藉,东西搬的搬,砸的砸。她的琴落在地上,弦也断了。甚至床头锦帐都未能幸免,被扯得破破碎碎散落满地。
她不在。
他在杂乱的屋子里坐下,取过那琴来,一边试着将琴弦接回去,一边强迫自己静下心细想。琴弦松散,他的手有些颤,结了几次都不成。禁军们杀了许多人,可他一路并未见到任何血迹。外面遍地落雪,却只有薄薄一层,并不能覆住那么多血痕。这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能这样完好地掩住血的颜色--
琴弦续结,他忽然明白了,忙放下琴,起身朝着莲池赶去。想到雪晴然身在距莲池那么近的地方,他慌得连脚步也不稳。此情此境下她会做出什么事,他实在太清楚了。他久已看出,她习惯于凡事都一个人硬撑,一旦撑不住时,便会做出最危险的举动。
月光静静落下,照亮满地悲凉。莲池上正有一个影子踏着凌乱纷飞的舞步,舞出一段伤心悲绝。苍凉的月光静静落在默然无声的冰莲上,她的衣袂和着泪水四下飞溅。
远处传来一声沉闷钝响,是雪王府的门匾被硬生生扯断。莲池上的人影一滞,旋即发出一声无法言说的悲泣,终于向着池水中一跃落下。
玄明此一惊非同小可,他深知那千古寒池的厉害,人一落下,再无活路。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已赶至池边,跟着跳了下去。
月光穿透池水照下来,可以见到雪晴然的白色身影正向池水深处缓缓坠去。玄明赶上她,双手将她拖住。他感到有一股力量,也许是水流,也许是冰莲根须,也许是其他什么,正将她向着池水更深处拉去。
幽暗中,池底赫然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漩涡,江涛的声音隐隐传来,打破了莲池中的寂静。雪晴然的身子如同着了魔一般,急速地向着其中落去。
玄明单手将她死死挽住,另一只手抓紧冰莲的长枝,那上面有许多细密的小刺,瞬间刺破了他手心,寒气随之顺着伤口流入,瞬间弥漫到全身各处。雪晴然的身体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不可抗拒地向着漩涡坠去。莲花茎叶被扯断几许,两人还是一起落了下去。雪晴然的衣袖甫一触到漩涡边缘,即刻消失不见。他来不及细想,尽全力翻过身,将自己换到离漩涡较近的一侧。
那漩涡
却在这个瞬间,倏然不见了。
池底恢复成一片磷光幽暗的冰面,玄明撑不住,呛了一口奇寒的池水,那感觉便如无数钢针猛然扎进肺里,血当即涌出来,丝丝缕缕染红了池水。
然而他终是没有放手,带着雪晴然一点点远离那个可怖的漩涡,浮出了水面。
冷月无声,映在铁色的天顶犹如一点泪痕。他抱着雪晴然坐在寂静的莲池边,低声道:“公主,公主!”
怀中女子面孔白得近乎透明,身上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一尊白玉雕像,对他的呼唤全然不觉。
片刻安静。他再难自持,泣不成声:“莲儿--”
他拼命想为她挡住四面的寒冷,挡住风,挡住月亮,挡住死亡。他喊着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听到,能回应,能稍微暖一点。他的泪一颗赶着一颗砸落,全都碎了。雪晴然不动,不言,没有一丝温度。四下寂然,只剩他的唤声。他的手触到一样冰凉的东西,低头望去,是她腕上的朱红手串。
他将那手串连同她的纤瘦手腕一同握住,抵在自己唇边。他可有多恼恨自己。
“全是我不对,全是我不对,我本不该离开你身边,我本不该心怀不甘,赌气离开你身边。莲儿,我竟有这样自私任性!”
风卷起地上残雪,他却浑然不觉衣衫已被冻作冰凌,只将雪晴然抱得更紧,不让她受更多寒气。他恨不得自己仅存的一点温度全都给了她,好能替她死了。
突然间,雪晴然猛地咳嗽起来。
玄明睁大眼睛,十分小心地低头去看,雪晴然真的醒了过来,好一阵咳嗽,这才急促地喘息着,微微抬起眼帘,无声地唤着父亲。
玄明说:“是我。”
雪晴然闻声不语,半晌,才有些费力地抬起头,渐渐认出了他。她微启唇,却只能做出一个唤他名字的口型。
“是我。”
雪晴然窝在他怀里,嘴唇动了几次,忽然颤颤抬袖掩口,无声地哭了。玄明终于注意到这异样,忙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雪晴然摸着自己的喉咙,仍然发不出声音。玄明心中愈冷,低声道:“难道他们……”
半夏。她无声地说。旋即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