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三 若知终局悔不悔(第1页)
大雪纷纷。藻玉宫中的雪扫了又扫,仍赶不及新雪落下的速度。翠暖见得玄明,急得飞跑过来,低声说:“你可回来了。公主发了一早上的脾气了,上朝回来都还在摔东西。”
玄明微微一笑,径直朝着羽华房中走去,丝毫不顾院中其他宫人的眼神,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碎的器具,扯破的衣饰。宫女都已避出去,只能隐隐看到珠帘中羽华的身影,肩膀似在微微颤抖。
玄明慢慢挑起珠帘进去,含笑走到她面前站定。羽华一抬头,立时劈头盖脸打将过来。玄明迅速抓住她的手腕,轻声笑道:“东西都是自己的,打坏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羽华看着他,眼中极尽恨色:“你偷我的东西。”
玄明依然只是笑:“你若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偷了,尽管将我拖出去杀了,反正我也活得没意思。不过我还是想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明明是你拿走了我的玉牌,还要装傻么?”羽华终于抽回手去,尽全力扇了他一耳光,“除了算计还是算计,在你们眼里,我究竟算什么!”
她再挥手,玄明已闪身躲开,直走到床榻前,拎起一床被子抖了几下,然后扔到地上,再抖另一床。抖到第三床被子时,忽然有样东西顺着枣红锦缎的被面滚到一旁,安安稳稳落在枕边。洁白的玉色衬着殷红锦缎,格外显眼。他将被子放下,倚在床头笑了。
羽华怔了一会,跑过去将玉牌捡起,不敢相信似的看了又看。玄明伸手将她颈上的锦囊拉出来,取过那玉牌放回去,再将锦囊放回衣服里,微笑道:“可还觉得是我偷的?”
许久,羽华伸手在他微有些的脸颊上轻轻摸了摸,低声问:“还疼不疼?”
“疼得一辈子都忘不了。”
羽华踌躇了一会,恼火地说:“我要你现在就忘掉!你给我老实说,你昨晚为什么走了?今天早上又跑到哪里去了!”
玄明好笑地看了她一会:“难道你要我在此睡到天下大亮世人皆知么?”
羽华恼羞成怒,红着脸来打他。玄明左右躲闪,始终只离开她的拳脚寸许远。羽华追了半天,终于没能碰到他,气得指着他道:“你再敢躲,我就说你偷了我屋里的东西,把你拖出去斩了!”
玄明笑道:“公主,你要斩我我真求之不得,因我在这世上已活得没有一点意思。只是有些担心,怕现在死了,九泉之下见到我爹,还会被他打到再活过来。我做了太多没脸见爹娘的丑事,真心烦恼是该趁早去向他们请罪,还是该将这了无生趣的日子对付着过下去。”
羽华恼道:“不知足的奴才,什么了无生趣!”
玄明向前走一步,指尖轻轻描过她的脸颊,低眉含笑:“口口声声都是奴才,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次次都是下了狠手的,我当真总是这么让人不齿么?我也有心--”
羽华瞥见他那笑容,不禁脸上一红,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听得清楚。羞赧之下,立时挥开他的手,顺手给了他一巴掌,低声呵斥道:“你想做什么?本公主厌烦你的时候,你就是奴才,是小猫小狗,是取乐的花绳!给我识相站得远些。”
玄明垂下手,不再说话,只留给她一个凉薄的唇边笑容。羽华忽然背转身,为的却是掩饰住面
上懊悔。曾经有个人,确是站得离她很远。无论她撒娇还是嗔怒,喜笑还是悲啼,那人都永远只是远远站着,连一句敷衍的谎话都懒得对她讲。哪怕她放下颜面求他,他也只是神思恍惚地坐在对面,心里想着另一人。
她拼命让自己停下思绪,仍然板着脸回过头,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去叫翠暖来。”
玄明立刻转身走出门去。羽华看着他的背影,不觉伸出手去想要唤住他。迟疑许久,终还是收回手来,任他走了。天长日久,总还有机会让他明白,她到底是不是将他看成样玩物。
翠暖久已等在门外,见玄明出来了,才低头往里走。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道:“玄明,你原来的那条狐裘领子是不是丢了?”
玄明谨慎地看着她没有回答。翠暖并未多想,只笑道:“青好去御花园摘梅花,就在你门外不远处捡到了。她还当自己运气好,原来是帮了你的忙。”
“我门外不远?”
“是。都被雪埋住了,你才好了这么两天,可不该这样到处走。”
说罢匆匆进屋去了。玄明独自站在雪中,面如纸白。王殿前,是他亲手将那条领子围在雪晴然颈间。风雪苦寒,若非有意解下,谁会发觉不到这样一个东西掉了。她会在他门外解下这狐裘扔了,原因不言自明。
所以云府密室中她才会那般出言绝决。
飞雪寂寂,他对自己微微一笑,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终归于黯淡。便纵有倾城富丽,通天妙手,又怎掩得住那一夜风雪下的浪荡。她十岁上就已郑重地对他说过:就算是人命,有时也不及尊严和清誉要紧。
他并非忘了,而是太怕会来不及救她父亲,太怕看到她的泪眼。可到头来,她还是哭了。
江涛的声音近在耳畔,时急时缓。雪晴然慢慢睁开眼,那声音又倏地退去了。
周身很暖,她已很久没有在这样温暖的地方睡着了。一瞬间她有些惊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雪王府,一醒来就会看到雪亲王墨玉也似的眼睛。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