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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第1页)

下午,常夏照例去墓地看了姥姥、姥爷,只是这次没有久坐,待了一会就上了回城的汽车。下车的时候,常夏鬼使神差地拐到了姥姥家的旧址。

一年半了,买房子的人挺有头脑,把大屋窗户砸开,开了一道门,原本平凡的房子轻轻松松就变成了一个小门店。现在似乎成了一家理发店。常夏走到门前,往里张望的一下,却没走进去。他走到墙边,坐到姥姥家墙外专有的石凳上,发了一会呆。

坐了半天,常夏终于拍拍屁股,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溜达。他走了一两百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常夏直接就愣住了。一个他怎么也忘不掉的身影,从拐角处转出来,直直地走到那个石凳上,坐下,那个人并没有往常夏的方向看,而是低头,死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

常夏扯出一个带泪的笑容,深深地把那个身影刻在心里,然后转身,继续走上回家的路。至少,他们在今天,坐过同一个石凳,自己何其幸运地有机会为沈彦川做了一件小事,在沈彦川坐下的时候,那个石凳上,大概还能有一丝自己的温度吧?

☆、变迁

那几年,房地产正是红火的时候。常夏的底薪不高,不过提成、季度奖、年终奖林林总总加起来,却很可观,常夏迅速地积累了一小笔财富。

销售工作本身就不轻松,对于常夏这种不爱与人打交道的人来说,每次与客户交谈,都是一种挑战。当面交流还好,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问询一些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问题,常夏都能顺利应对。而电话陌拜是第一个拦路虎,对于常夏来说,开始的时候,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打电话,几乎快要了他的命。

反反复复背记话术,常夏每次打电话前都会再三检查手头的工作本,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了所有可能遇到的问题。即使这样,常夏也得深呼吸好几次,才能忐忑地播出一个电话。

正式进入社会,常夏用了全部的力气去适应,去学习。他不够机灵,好在仔细认真。工作上基本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原本非常担心的人际关系,也比想象中好一点。常夏公司的售楼员漂亮姑娘比帅小伙多,她们本身就对常夏多了一分好感,而相处久了,她们更是发现,作为同事,常夏简直不能更靠谱,更可靠。

常夏永远不会抢着表白自己的功劳,却时刻记得别人对他的帮助,尽管这帮助可能就是一句无心的提点。帮买饭,帮值班,帮接待客户,只要求到常夏头上,他很少说不。

一年多下来,基本上公司每个人都受过常夏的好处。

被大家拍着肩膀道谢的时候,常夏总想起沈彦川。过去的常夏,一直是一个游离于人群之外的人。倒不是说,他肯定不会帮助别人,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孜孜不倦地帮助所有人。他懵懂地进入社会,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跟学生时代不同,他不再能够缩在自己的角落,只做自己的事情,他必须去和人交流、合作,在被推着走的过程中,常夏下意识地扮演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沈彦川。

有几次,常夏跟亲近的领导私下里聊天,领导也劝导过他:“有时候,在工作中不要太善良,该拒绝就要拒绝,该强硬就得强硬。”常夏知道领导是为自己好,心里也确实很感动,只是并没有改变。他并不求职业生涯有什么突出的成就,也不需要挣太多的钱,他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工作方式、处事方式,让他觉得舒适安全,在听到那一句句感谢,看到那一张张笑脸的时候,常夏觉得快乐,这些时候,沈彦川似乎就在他身边,没有走远。

工作第三年,常夏终于一点点地从普通的销售升职为营销策划主管,虽然手下只有一个负责文案的姑娘,但他好歹也是个小领导了。也是在第三年,常夏家的老房子,传来了动迁的消息。这几年,房地产业发展极为迅速,常夏作为业内人士,对A市几个城区的地块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这几年,常夏综合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最开始用手头积攒下来的钱,买了一处郊区三十平左右的小房子,没多久,房子就顺利动迁,常夏从中赚了一笔,用这笔钱,常夏继续买房卖房,到第三年的时候,常夏手头净赚了小十万和一套地理位置不错的小套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小套间,也会在一两年内动迁,再次为常夏带来新的财富。

常夏想过,要搬离老房子,住到离公司更近的地方去。可一个是舍不得这个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保护了他的安全堡垒,一个也存着一点念想,这里沈彦川认识,或者有一天,他还会回来,两人还有重逢的可能。

得到老房子大概会动迁的消息的时候,常夏有点怅然。常夏用了漫长的时间去跟老房子告别,并着手准备买套新房子。消息真的公开发布的时候,常夏表现得跟附近的邻居不太一样,他没有纠缠于家里到底是有两棵果树还是三棵,第一个跟开发商签了协议。鉴于他起到的带头作用,开发商给他开出的条件可以说是相当的不错。

常夏得到了将近五十万的现金和一套92平的双室。房子的地理位置其实并不好,跟南平区相距甚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北安区。可常夏不能更满意了,因为房子离三十八中不远,离从南平区搬走,在北安区安家落户的沈彦川家,应该也不会太远。

搬家之前,常夏从头开始整理房子里的东西。这些年,他基本没有主动扔过家里的东西,无论是爷爷奶奶的旧物,还是他爸留下的东西,还有当时急急忙忙从姥姥姥爷家拉来的那些夏利伟、夏丽云不要的“废物”,常夏都把它们好好地收在屋子里。他很少去翻看,但东西放在那里,他就觉得安全。

现在,在新房装修好之前,常夏必须先在小套间凑合过一段时间。显然,老房子里的东西,不可能全部带走,

第一天,常夏收拾得是爷爷奶奶爸爸的东西,常夏对于他们的记忆少得可怜,但遇到一些比如爸爸的奖状、爷爷的烟斗、奶奶的绣花手帕这类的东西,常夏就一定会留下来。

第二天,轮到了姥姥和姥爷的遗物。这一天显然要比前一天艰难,常夏常常拿起一件东西,恍恍惚惚就愣住了,有时候还会露出笑容,甚至落下泪来。

收拾到最后,常夏发现了木箱子底部的那个铁盒子。

距离姥姥第一次把铁盒递到常夏手里,已经有二十年了。常夏还记得,里面最开始放的是自己的私房钱,后来,姥爷去世之后,常夏就把姥姥、姥爷的照片也藏在了里面。再后来,自己从沈彦川那偷偷复印来的沈彦川的照片,也藏进了铁盒里。

细算起来,姥姥去世之后,常夏竟然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这个盒子。

常夏的手有点抖。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打开了盒盖,看清里面东西的时候,常夏愣住了。里面,里面只有用手绢包好的一个包。

常夏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姥姥姥爷的老照片,是包在手绢包里的,而自己偷偷复印的沈彦川的照片,是包在包装纸里面的。

常夏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在这么久之前就犯过傻,姥姥是不是早就隐约发现了什么?常夏大气都不敢出,一点点地拆开了手绢,最上面的一张,就是姥姥姥爷的合影,后面几张,都是常夏熟悉的旧照片,常夏一张一张翻过去,直到下一张,沈彦川端着玩具枪的小小身影出现在眼前,常夏眼前瞬间模糊了。他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照片上沈彦川肉嘟嘟的脸颊,一时间,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缓了半天,常夏才依次往下翻去,直到看完最后一张,常夏的心就跟被扔进了油锅一样,不知道是熟了,还是糊了。他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把照片里的沈彦川反扣在大腿上,却一下子看见了照片背面,细细密密地写了一堆字,不只这一张,前一张沈彦川的照片上,也有字。

“夏儿:

你走之后,姥姥心里不好受,刚才翻出这些旧照片,结果又看到小川,姥姥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你长这么大,就跟小川最对路,这些年,他怎么对你,姥姥心里一清二楚。

你俩要是一直当好兄弟,有人替姥姥对你好,我开心还来不及。可你俩非得要一起过日子,这太难了,将来你们得怎么办,姥姥都不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