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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静谧的可怕,空荡的回廊里只有护士偶尔走过时传来的脚步声,空气里沁透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岑蓝皱了皱眉头,一连串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打湿了枕边的长发。“爸,爸爸……”她低低的呜咽着,就好像小时候在外迷了路,一心只想要扑到爸爸的怀里,仿佛只有他身上那似有若无的烟草味以及被岁月磨砺出的沉稳包容才能够让她觉得心有所安。她就这样断断续续的啜泣着,到了最后竟然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或许是太累了,这一觉她睡得着实安稳,迷迷糊糊中只听见有人在她的床头骂骂咧咧个不停,声音一会慷慨激昂,一会抑扬顿挫,就好像小时候坐在桥边的说书人一样,大概正讲到岳飞罹难,那声音里竟包含着无比的愤懑和满腔的委屈。
“岳飞?……”岑蓝睡梦里有些许混乱,“那么……秦彦书……”
“秦彦书……”岑蓝一个激灵,惊慌中又生生的憋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她勉强着睁开眼睛,却看到陈茜瑶皱着眉头直愣愣的站在床头。看到岑蓝醒过来,陈茜瑶眼眸子一转,眉目嗔怒,双颊因憋着话生生的被涨的通红。
“你终于肯醒过来了!你倒是长进了!本事了!有能耐了!出这么大的事你当我是死了不成!死憋着一句体己话都不对我说!你还当我是个活人吗?陈茜瑶早年是学校辩论队出身,做了律师之后一张快嘴更是不饶人,现在给她逮到了时机,那话珠子就好像炮弹一般,噼里啪啦的在病房里炸开了。
“亏得你大方啊!那女人硬生生的骑到了你头上,你还可以一声不吭的受着气,要不是昨天孟彬在律师会上说起你,你是不是打算被秦彦书逼得净身出户?”
陈茜瑶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插着腰,另一手恶狠狠的指着岑蓝,似乎意犹未尽的还想接着教训她。
“吵什么,一大早其她病人都还在休息,请探视的家属注意素质!”门外的护士重重的扣了两下门,压低着声音严厉的警告着。
陈茜瑶斜看了一眼,收敛住架子,端着一张方凳坐在了岑蓝的床前,却故意扭转过身子,憋着一鼓气,死活不肯再看岑蓝一眼。
岑蓝本是刚睡醒,正是茫然的时候,被陈茜瑶这么一咋呼,那刻意被自己尘封着的痛楚又铺天盖地的欺压上来。她眼圈红了又红,却想着拼命克制,只将拳头紧握,长长的指甲一直刺进掌心的肉里。稍稍平静之后岑蓝慢慢的吁出一口气,眼睛里全无色彩,只低低的回了一句,“你来了啊。”
陈茜瑶背对着岑蓝,本来清直的背微微的驼着,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就这样僵持着静默了许久,住院部的走动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临床的年轻女人也醒了过来,对着自己的丈夫喁喁的说着些悄悄话。许是说到了开心的地方,那男人脸上笑得璀璨,本来平凡无奇的一张脸,竟然也勃发出一种安逸幸福的模样。
岑蓝看了又觉得心酸,秦彦书的脸又在她的脑海里来回的晃荡,她吸了吸鼻子,慢慢的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起话来。
“半年前我也进过这家医院,那时候我刚有了和秦彦书的第一个孩子……”她语气顿了顿,好像在回忆什么,又好像因为那回忆太沉重,她拿捏不住一般。
“我和他本来一直希望有个孩子的,那会刚好有了,之前却因为高烧吃了半个月的消炎药。我们都怕有个什么万一……瞻前顾后的还是把孩子拿掉了。”岑蓝低垂着眼,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一样,或许只有自欺欺人的将自己置之事外,才可能将这一些痛到了骨髓里的事情再翻出来一次。
“秦彦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忙,到了后来就有一个女人过来对我说她有了秦彦书的孩子。她不是在求我离开他,她是在命令我离开他,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告诉我秦彦书早就没将心思放在我的身上。”
岑蓝的眼泪开始滚落下来,她嘴里一片苦涩的滋味,却终究抵不过心头的万千分之一。“我疯了一样,哭过,骂过,求过,到了后来我还把家里的户口本房产证都藏了起来……我怕啊,我真的怕啊!我怕……哪一天起来他就完全不见了人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一样。可是我都这样了,他……还是不肯回头。”
岑蓝慢慢的哭出了声响,说话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我从来没想过……会失去他,他就好……像我的……左右手一样熟悉,孩子……我也有过我的孩子……有过……我们的孩子,可他说没有爱情了,没有了……”
岑蓝猛的提高了声音,语调变得尖锐而悲凉,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的全部喷涌了出来。
“陈茜瑶!你知道吗?我跟了秦彦书四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整个挖出去给他。那女人就跟了秦彦书四个月都没有!秦彦书就为了她!把我的好都给忘了!他巴不得我马上去死!我连多跟他说句话,多跟他打个电话他都觉得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明明我和他才是夫妻啊!”
几个月来一直紧绷着的那一根弦在此刻终于断开了,岑蓝似乎疯魔一样的哭喊起来。
“我真的难受死了!我给你打电话我都不敢流眼泪,对着爸爸我也一直都说自己好,可是我不好,真的!真的!”
隔壁床的小夫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岑蓝的模样吓了一跳,呆愣了会不知道做何态度是好。而陈茜瑶本来有些耷拉的肩膀开始慢慢的抽动着,鼻腔里带出些酸楚的滋味,她缓缓的开口,语气有些哽咽,又极力的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两年前,你说你爱他,他也爱你。”陈茜瑶顿了顿,说道:“那会是我给你做的伴娘,他来接你的时候,对我说这一辈子都是要好好待你的。我那么放心的……把你交到他手上。我那时候就想,我的岑蓝……从小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我和岑伯伯在吃酒的时候对着流眼泪,因为我们都以为你今后都可以快活着,高兴着。”
陈茜瑶的眼泪沁出了眼眶,她不动声色的抹了去。
自小她的父母常年在外经商,留着陈茜瑶一个人看家,日子久了也练就了她一身的铜皮铁骨,大学时因跟辅导员起了绊子,被扣了许久的毕业证书,她也没委屈的掉眼泪。但是现在的陈茜瑶觉得眼泪原来真的跟那些矫情的电视剧一样,说掉就可以掉下来,她知道这种感受是因为愧疚,因为自责,因为太过于心疼。
“孟彬在律师所说起这事的时候我脑子就好像被雷子炸了一样,胡乱的收拾了东西就飞到了H城……我来的时候你还睡着,但是你的眉毛都皱到一块了,眼泪……还就那么一直的流着。”
陈茜瑶恍惚了一下身影,慢慢的转过身来,她大概走的急,脸上一点妆都没有,原本神采飞扬的一双大眼睛被她揉的通红。猛然间,陈茜瑶抬起手,狠狠的往自己脸上就是一耳刮子!
“叭……”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她原本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清晰的五个指痕,病房里的人被陈茜瑶这一摸不着头脑的举动唬得一愣一愣的。岑蓝本就哭累了,卷缩在被褥里一动不动,现今看到陈茜瑶掌间带风的狠狠甩了她自己一个巴掌,她张了张嘴,双眼茫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岑蓝,我是该死,我他妈当年怎么就相信那个畜生放心把你交给他!他个狼心狗肺的,他爹妈怎么不用当初造他的时间去遛狗!他的照片贴在门上都能防盗!挂在墙上都能避孕!真不知道那贱人怎么还能怀上他的孽种!”陈茜瑶咬牙切齿的骂着,眼睛里冒出火光,好似恨不得将那男人挫骨扬灰了一般。
岑蓝抿了抿唇,想挤个笑脸给陈茜瑶,但是脸部的神经好像都僵死了一样,怎么看都还是一副颓唐的样子。
“这事……我爸知道了吗?”岑蓝伸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又想起自己的老父亲,为了她奔波劳碌了大半辈子,到了现在还是不得安生,她眼睛酸了一下,差点又哭出来。
陈茜瑶心里着实还憋着一口气,想接着骂,但看到岑蓝这一副样子她又舍不得再说她什么,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了过去。
“我刚知道事那会就打了电话问老爷子你是不是回来,谁知道他竟然也被你蒙的结结实实,现在他都急死了,本来想跟着我一起过来,但是他上次手术刚做完,医生怎么也不同意他再跑动了。”
“你倒好,连手机也不知道开着,等会你收拾妥当了,赶紧给老爷子打个电话报平安,他还不知道你在医院,你也别告诉他了,免得他又着急。”陈茜瑶说话后又静默的看着岑蓝,这才小半年没见,她原本有些圆润的娃娃脸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尖尖的下巴藏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脸上一丝一毫的血色都寻觅不到。
她心疼极了,又怕岑蓝看见自己掉眼泪更难受,连忙推脱说自己出去透透气,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