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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因为胡石玉很清楚,无论是吴浩宇、朱洛甫,或是宗雪岩,他们最终成为光华铁矿公司的大股东并促使光华铁矿公司及时成立这一事实,都是宗雪竹或利用谈话,或假以书信,游说、劝喻的结果。而此前,宗雪竹给他送来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率先成为光华铁矿公司的股东。宗雪竹惟一没有说服的是范嘉言。这是因为范嘉言这一时期只对商业情有独钟,一心想拓展自己在天津和上海的生意,对陌生的工业还没有任何兴趣。。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九章(2)

这时,韩紫翁收到了朝廷颁发的嘉奖令。这个嘉奖令除了表彰他交涉洋务、收赎铁路的功劳之外,还意味着他将离职而去,奉命前往日本,去考察日本的工业。可是,对于朝廷的嘉奖,他不但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反倒忧心忡忡,仿佛自己并没有恪尽职守,还有许多没有履行完毕的交涉事务。离开雍阳的前一天,在宗家大院的告别酒宴上,面对宗雪竹花了三天时间才做好的一桌美味佳肴,他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表明他确有忧虑。不过,他所忧虑的事情,已经不是福记公司拓展矿界的要求,而是窑主们的执迷不悟和省城名绅们的短浅目光。在很长一个时期内,他所标注的矿界被称为“黄界”,艾德文所标注的矿界被称为“红界”。他给艾德文开的那个玩笑,着实把艾德文吓了一跳,艾德文随即便代表福记公司表示愿意接受“黄界”。但他却知道这是福记公司的缓兵之计。于是,他接连不断地出现在窑主们中间,不厌其烦地劝说他们离开“黄界”,到“黄界”之外凿井取煤,以包围之势打破福记公司的“红界”梦想。可是。劝说活动事倍功半,只有吴浩宇和王泰兴迁到了“黄界”之外,包括宗怀仁在内,其他窑主不但充耳不闻,反而把他的良苦用心理解为助纣为虐,滞留“黄界” 的顽固行为,实际上正在给福记公司制造着一个人多粥少、难以为继的借口。

说起省城的名绅,他郑重道出的一件事情叫宗雪竹大吃一惊,因为宗雪竹一直以为知道这件事情只有自己、胡石玉和宗四,应该没有第四个知情的人。

“仅靠口诛笔伐就能把洋人逐出国门吗?倘若不是雪竹先生的深远之见改变了他们的初衷,他们大概就只会一味地口诛笔伐,何来一家铁矿公司与洋人争以实力,让洋人铩羽而归,死了得陇望蜀的野心?”

其实,名绅们要求朝廷解除合同、逐福记公司的呼声及其对福记公司的口诛笔伐,早在福记公司重返雍阳时,就首先在省城响成一片了,只不过一直都被巡抚署和朝廷充耳不闻罢了。甚至到了这种地步:由于担心发生拳民灭洋那么可怕的事件,一有风吹草动,一队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就会从威海卫赶到福记公司,以此保障福记公司的安全。这一队号称“中国军团”的雇佣兵,昂首阔步的样子犹如洋兵洋将,无论朝廷或地方衙门,明明知道他们这是非法深入内地,却都佯装糊涂,只当是一队倒霉的官兵进行着疲于奔命的换防演习。有了这一队来去自由的雇佣兵,艾德文有恃无恐,坚信雍阳地方不足为患。至于来自省城的口诛笔伐,艾德文根本就不理不睬。

韩紫翁离开雍阳的第二年春天,省城的名绅第三次来到了雍阳,打算在火车站广场主持一场收回福记公司矿权的示威活动。这是因为一条来自山西省的消息已经得到彻底证实:福记公司通过晋丰公司在山西省获得的矿权,终于以山西绅民慷慨解囊的回赎之举丧失殆尽,充当福记公司买办的大同知府刘鄂也已被朝廷革职查办。这个消息像一粒火种,重新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希望之火,所以他们重返雍阳的目的不再是免于一座铁矿落入洋人之手,也不再是劝喻商人把商业资本变成工业资本,却是希望山西省大快人心的那一幕重演于雍阳。一行六人都是省谘议局的议员,为首的还是胡石玉。他们像以前那样拒绝地方衙门的一切接待,均以私人身份重返雍阳。不过,他们却没像去年那样稀里糊涂地住进招商客栈,而是被薛三孝接到了家里。去年,他们正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招商客栈是一个暗娼聚居的地方,幽灵般神出鬼没的暗娼对他们的身份有着极大的亵渎,但他们居于其中竟然浑然不觉。

刚在薛三孝家中落脚,胡石玉还没顾上洗一把脸,便要急于见到宗雪竹。薛三孝感到十分奇怪,倚老卖老的心态立刻溢于言表:

“这还用胡先生屈驾亲往吗?老朽叫家人把他叫到胡先生面前就是了。”

“岂敢!”胡石玉说,“雪竹先生去年到招商客栈会见胡某,一番深远之见叫胡某茅塞顿开,这才创办了光华铁矿公司。雪竹先生深谋远虑,胡某此次又来雍阳谋事,一定要登门拜访,当面讨教。”

在薛三孝更加奇怪的目光下,胡石玉擦了一把脸就独自一人离开了薛家。走出西雍阳村,穿过正在飞扬的尘土中不断膨胀的雍阳镇,不远处便是宛若峡谷的黄土沟。为了方便交通,宗雪竹出钱,宗氏族人和王氏族人出工出力,在黄土沟里修筑了一道土坝,土坝下面留了一个巨大的用青石砌成的拱形涵洞,以便于雨季到来时洪水从中顺利通过。从土坝上径直东行,东雍阳村就在眼前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九章(3)

宗雪竹没在家。宗四把胡石玉迎进客厅,给他斟了一杯热茶,然后就一溜小跑去了宗氏祠堂,去通知正在跟族人开会的宗雪竹。宗四见到宗雪竹时,宗雪竹已经彻底说服了族人,族人纷纷表示:出于共同的利益,王泰兴准备创办的煤矿公司确实不应当只打上王氏宗族的徽记,宗氏族人的积极介入势必会带动更多的人出资入股,共同享受公司赢得的利益。宗雪竹还在教育族人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王泰兴活像经受着一种考验,神情十分紧张。当宗氏族人在共识的驱使之下纷纷说他们都乐意成为煤矿公司的股东,王泰兴尚能经得住考验;当宗雪竹十分高兴地说自己也将成为这个公司的股东时,王泰兴终于经受不住考验,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王泰兴听从韩紫翁的劝告离开“黄界”之后,时隔不久便在太行山脚下发现了一个煤田。他一心想创办一家煤矿公司,却苦于资金匮乏。后来,他把自己的苦恼吐露给了恩师。宗雪竹简单地谈了一番道理之后,最后的结论也被他自己厚积薄发了:

“若要聚敛起吴浩宇那样的财力,你恐怕要穷其一生。留在黄界的窑主一盘散沙,实难指望。你不妨试一试筹集股本的办法,让村里的人都来做公司的股东。”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然而,王泰兴很快便发现,王氏族人竭尽全力筹集起来的股金却如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创办一家打算利用机器开矿的煤矿公司。于是,宗雪竹以族长身份游说族人的结果,便是彻底摒弃了偏见的族人在祠堂里纷纷表示入股的情景。王泰兴感激涕零,当场便要借用恩师的名字给煤矿公司命名。不料,宗雪竹用吃惊的目光看着他,那样子有点生气。

“你创办公司却要借用为师的名字,为师掠人之美倒在其次,若是落个雀巢鸠占之嫌,为师可担当不起。”

由于已经从宗四的嘴里得知胡石玉突然造访的消息,宗雪竹对王泰兴继之而来的请求未加细想,匆匆留下一句话,就快步离开了祠堂。

“雍阳、泰兴,就叫它雍兴煤矿公司吧!”

宗雪竹回到家里之前,胡石玉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宗老夫人议论忽冷忽热的天气,样子十分悠闲。把客人误为教书先生的宗老夫人突然生起气来,埋怨儿子慢待什么样的客人都不要紧,唯独不能慢待教书先生。直到儿子回家,她才从儿子最初的称呼中得知,客人并不是前来求职的教书先生,而是省里的议长。她觉得议长跟她议论了半天也没有议论到一件国家大事,便知议长和儿子一定有要事相议,就拄着拐杖离开了客厅。胡石玉不等宗雪竹主动问起,就把自己准备在火车站广场上组织一场*活动的打算主动相告。宗雪竹吃了一惊。不过,叫他吃惊的却不是*活动的本身,而是*活动的目的。

“石玉兄认为洋人尚没站稳脚根吗?”他不需要胡石玉回答,马上又说,“看来石玉兄确实认为福记公司一如当初,仍是一叶浮萍,一阵大风刮来,就能把它刮得无影无踪。”

“照雪竹先生说,洋人业已根深蒂固,谁也奈他无何了?”

“据我所知,山西绅民从口诛笔伐到赎回矿权,历时三年,勇气之足,决心之大,绅民之团结,居然没给福记公司一寸一厘的立足之地,福记公司空有矿权而已。尽管如此,知难而退的福记公司非但毫发未损,反倒从山西绅民赎回矿权的银子中发了一笔横财。福记公司把不劳而获的银子悉数用于雍阳,固其硕果仅存的利益而不惜代价;加上朝廷屡屡强调与其有约,不可也不会轻易废除,若强行收回福记公司的矿权,既非易事,也非现实之态度。借洋人之外资,兴我族之内利,我以为大势所趋,不知石玉兄以为如何?”

“这……”胡石玉惊讶于宗雪竹对时事的熟悉程度,愣了一下才说,“这么说,雪竹先生,任何*活动都是无谓之举,福记公司可以任意而为,而我们只需采取现实之态度就是了?”

“石玉兄是否知道黄界和红界由来?黄界为福记公司所不满,同时也为窑主所不满。福记公司所不满的是,黄界过于狭小,远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窑主们所不满的是,黄界之内遍布着他们经营多年的煤窑,他们是天经地义的地主。他们甚至认为紫翁先生让他们另起锅灶是吃里扒外,从而误会了紫翁先生的良苦用心。他们并没有认真想过,看似对福记公司有利的矿界,实则对地方有利,对福记公司不利,因为他们一旦在黄界之外另起锅灶,福记公司梦寐以求的红界就会名存实亡。福记公司一掷千金,屡屡越界探矿,是为了图谋霸主地位,置阳地方煤矿于死地而后快。此其一。其二,福记公司技艺精湛,机械便利,采挖出来的煤炭本薄利厚,如若允许福记公司就地大量售煤,势必妨害地方煤矿的生存,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我认为,*示威绝非无谓之举,只是不该以收回矿权为目的,倒是必须以抵制福记公司拓展矿界及其就地售煤的贩卖权为旗帜。惟有如此审时度势,才能让雍阳地方煤矿图存图强,与福记公司争以实力。”

“如此看来,”胡石玉说,“雪竹先生也像紫翁先生一样用心良苦、殚精竭虑了。”

“我过去认为、现在依然认为,对福记公司的霸道行径,口诛笔伐固然可以廓清事实,激励我族发奋图强,然而从长计议,与其争以空文,不如争以实力。我刚才慢待了石玉兄,便是我让福记公司多了一个冤家对头,让它和福记公司争以实力。”

胡石玉于是改变了主意,决定两天后在火车站广场举行*示威活动,一方面反对福记公司拓展矿界,另一方面抵制福记公司的贩卖权,如果福记公司非要就地卖煤的话,那么每一笔买卖都不得少于一百吨,否则就不允许福记公司就地卖煤。

第十章(1)

盖尔喜欢独自一人游山玩水,完全出于飘泊的天性。自福记公司去而复回,他游览了很多名胜古迹,也粗通了汉语。他的名字是一个完全英国化的名字,但他的姓氏却和犹太人休戚相关。约翰·盖尔,一个从维也那移居英国肯特郡的犹太家庭的长子,从少年时便梦想成为一名律师,但父亲却认为犹太人根本不需要律师,因为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不会允许犹太人来解释。当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地质专家,父亲又告诉他,科学知识是最可靠的财富,把科学知识装入头脑的犹太人无论漂泊到哪里,只需运用科学知识的力量就可望获得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可以迅速聚敛起来难以想象的财富;至于法律那玩意儿,往往只是人家的护身咒语,犹太人大可不必当真,只管谨小慎微,免得它翻脸不认人就是了。

然而,无意于成为富翁的盖尔只记住了父亲让自己谨小慎微之类的话,受聘于福记公司来到雍阳之后,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颇受总经理的赏识。但是,被他发现的铁矿被一家匆匆成立的铁矿公司捷足先登之后,艾德文一直耿耿于怀,他却满不在乎,反倒认为铁矿落入主人之手在任何时候看来都顺理成章。当他意识到自己毋需借助翻译就可以与当地人进行交流时,他首先想到的一个人就是吴浩宇。从吴浩宇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高尚的情感。他认为,这种高尚的情感固然妨碍吴浩宇成为福记公司的顾问,却不妨碍他和吴浩宇成为朋友,因为他和吴浩宇至少都是具有科学精神的人,彼此间应该没有真正的隔阂。怀着这种想法,他来到了斜街,打算拜访一下吴浩宇。

从公司的办公大院里出来,向西走出两百多米,前面便是歪七扭八的斜街了。沿着一条狭窄的胡同走进斜街,看见人们三伍成群,议论纷纷,不知在议论什么。他好奇地靠近他们,他们却像是知道他粗通了汉语,马上闭口无言。走近吴家胡同的时候,鲁斯姆特尔神父从另外一条胡同里拐了出来,迎面而来。他向鲁斯姆特尔神父打听,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为什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鲁斯姆特尔神父是在别墅区尚末竣工时来到雍阳的,是继罗西尼神父之后第二个来到雍阳的传教士。所不同的是,他来自卫辉教区,罗西尼神父来自罗马教廷。除在雍阳镇的居民中间传教布道之外,他还定期到别墅区的教堂里给天主教徒做弥撒。他把镇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盖尔。于是,盖尔改变了主意,和神父一起来到福记公司的办公大院,把一个吓人的消息带给了艾德文。

“他们没有权利那么做!”

一听说一场由省城绅士发起的针对福记公司的*示威活动两天之后将在火车站广场举行,艾德文便愤怒地吼叫了一声。

“让他们走走看看吧!雍阳也许还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但它至少已经被中国政府冠名为雍阳镇了。不,沃克尔镇!这创世纪般的奇迹就诞生在这个偏僻、贫穷的乡村,就诞生在我们的手里,我们因此才享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权利,他们居然也不能容忍。那些懒惰成性、口若悬河、事事处处都打算坐享其成的中国绅士,他们不能那么做,绝对不能那么做!”

“可是,艾德文先生,”盖尔发现了总经理面对威胁却始终没有提及雇佣兵的反常态度,就小心翼翼地说,“他们真的那么做了,蛊惑民众与公司为敌,便有祸及矿厂和钻探工地的可能。那样的话,谁来保护矿厂和钻探工地呢?调集中国军团还来得及吗?”

“中国政府!”艾德文毫不犹豫地说,“好在中国的地方政府也终于有了不再把来复枪当鸟枪玩的军队。”

两天后,*示威活动还没有开始,一队荷枪实弹的官兵突然从火车站里鱼贯而出。在吕知县的指挥下,他们化整为零,分赴福记公司的办公大院、矿厂和别墅区。由于吕知县事先警告过,福记公司在“黄界”以外的钻探工程属于非法行为,其钻探工地不在军队的警戒范围之内,艾德文此前就已经下了命令,把“黄界”以外的钻探工地全部关闭。调度完军队,吕知县回到火车站广场,会见了省城的名绅。吕知县告诉胡石玉,调集防营官兵护卫福记公司要害是徐巡抚下达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