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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格朗日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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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销魂之窟(第1页)

快艇从中国台湾最南端的鹅鸾鼻离岸,一直向南开,很快把岸上的辉煌留在身后。海面黑黝黝的,波纹起处闪着一波波粼光。快艇后留下一道白浪,白浪向后延伸着,隐入黑暗。

老虎鲁刚亲自把舵。他是“挪亚方舟”号私人空天飞机的老板兼机长,今年35岁,中等身材,长得十分魁伟,眉毛和胡须又粗又硬,方下巴。他没有戴帽子,圆领的海魂衫被胸肌紧紧撑起。他嘴里斜叼着一支烟卷,眯着眼望着远方,带着咸味的南风抽打着他的面颊。

“瞧,已经能看见灯光了。”他说。

船上的其他人立即兴奋起来,极目向前眺望。“挪亚方舟”号刚去月球运了一船镍矿,昨天才返回地球。这种鲁斯式空天飞机性能十分优越,曾是世界航天运输业的翘楚。但它服役20年之后已经衰老病弱了,如今的每次太空飞行都是一次赌博,是和死神亲吻。所以,太空归来的一夜放纵也就成了惯例。不用说,这一晚的所有花销都是由鲁刚老板掏支票。

靠鲁刚站着的干瘦老头是老猢狲拉里,孟加拉国巴里萨尔人,脸上皱纹深陷,像一只风干的核桃。小眼睛陷在眼窝里,似乎已老眼昏花,但偶尔亮光一闪,仍有当年的犀利。他今年65岁,按说早该退休了。他是鲁刚父执辈的公司老人,是看着鲁刚长大的,鲁刚很尊敬他。他的家乡在富饶的恒河三角洲,那儿曾是著名的粮仓,是盛产稻麦和黄麻的地方,但现在早就成了泽国。他的亲人都在那次全球性洪水中丧生了,所以他把“挪亚方舟”号当成了自己的家。“我一定会死在飞船上。哪天我闭眼了,你把我的尸首裹好,从舷窗往外一推就行。这种太空葬可是难得地风光,亿万富翁们不惜花费巨资来预约呢。”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鲁刚笑着答应了。

在鲁刚右边的是鬣狗班克斯,西班牙加西里亚人。他的身形并不像西班牙斗牛士,倒像是美国重量级拳王。他身材魁伟,肌肉十分发达,两排白牙森然有光。班克斯有用不完的精力,只要不飞行,他就在赌场和姑娘怀抱里打发日子。最后一名是小兔子布莱克,一个身形瘦小的肯尼亚吉库尤人,经常哼着抑郁苍凉的黑人民歌的节奏跳荡。这就是“挪亚方舟”号空天飞机乘员组的全体成员,是鲁刚的玩命伙伴。

作为声名显赫的“挪亚方舟”号机长兼老板,鲁刚有相当丰厚的资产,无疑他应划在“那一类”人中间:那些人戴着白手套,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们在社交中从容自如,应对得体,也常向穷人慷慨地泼洒一些仁慈。但是,也许是少年时期的坎坷经历,鲁刚至今仍保持着“穷人”的狭隘偏激。当他不得不在那个富人圈中应付时,他常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他挑的船员也大多是第三世界国家的。他的私人律师、巴西人平托先生曾敏锐地指出:

“你有一种顽固的‘穷人情结’,”他出身贵族,皮肤细腻红润,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银发一丝不乱,“所以你对下等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这并不是件坏事,但我不希望因此造成你对上层社会的敌意。那会毁了你父亲的事业。”

平托先生也是鲁刚的父执辈,是他父亲手下的老人。鲁刚心悦诚服地记住了平托大叔的教诲,但仍无法改变自己的爱憎心态。

前边的灯光越来越亮,很快变成了灯火辉煌的魔幻之地,这里原是七星岩珊瑚礁岛,如今大部已沉入海底。白天,透过清澈的海水还能看到当年岛上的棕榈树和苏铁,如今珊瑚鱼在树丛中嬉戏;这个以观光业闻名的堡礁上曾有不少现代化建筑,但如今只余下孤零零的几座半截楼宇。人类的疯狂导致了地球母亲的疯狂,后悔莫及的人类只有尽力挣扎,才能勉强刹住文明之车,但也只能做到使其逐渐下滑而不致立即颠覆。好在人类的本性是随遇而安的,这些半截楼宇很快就成了销魂之窟。夜空中有不少真人大小的霓虹女郎,她们挑逗地脱着衣服,直至丰腴的乳房甚至女人的隐秘处都暴露无遗,这才慢慢穿上半透明的纱衣,这样反复进行。楼房门口是几个妖冶的女子,穿着极暴露的游泳衣,硕大的乳房露出大半,目光呆滞,放纵过度的脸庞显得委靡不振。但听到汽船声,她们立即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亢奋起来,迅速堆出笑容向客人迎过来。

鲁刚笑着对船员们说:“冲锋吧,老规矩,今晚的开销我全包了。”

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怪声吆喝着在人群中呼唤他们的旧相好。拉里把船泊好后问鲁刚:“冰儿要在这儿同你见面?”

鲁刚不太情愿地回答:“嗯。现在是10点钟,她说在10点半赶来。”

拉里怀疑地问:“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班克斯从舷窗上回过头笑道:“她一定雇了一个侦探,每天跟在哥哥后边。”

鲁刚苦笑一声,他可不把这当作一句笑话。没准那个生性怪僻的妹妹真的这样做了。昨天,飞船返回地球的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妹妹的电话,声音仍然十分甜美,但语调中透出冷漠和烦躁,在那一瞬间他立刻觉察到妹妹又有了犯病的前兆。他小心地问:“冰儿,你身体还好吗?有什么事?”

鲁冰疲倦地说:“我的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事。我想见见你。”

“好啊,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明天晚上10点半。”

鲁刚当时略微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正好与他的安排冲突。鲁冰冷冷地问:“怎么,明晚你有安排吗?”

“没有,你来吧,我在公司等你……”

“不必,我知道你们明晚要干什么,我就到那儿去找你。我也想到那里放松一下,乐一乐。”说完就挂断电话。

昨天接到冰儿这个电话后鲁刚犹豫了很久,才决定不变动原来的安排。他不想让鲁冰知道船员的例行狂欢,但如果鲁冰明天真的找到了这儿,那说明她早就知道,再瞒她也没有意义了。老拉里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曲弯弯,一个劲地摇头,说你真不该让她到这种地方来,你怎么能同意她到这种地方来呢?

鲁刚不愿多解释,苦笑道:“是她一再坚持的。我不想过分拂逆她,你知道,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个病人。”

拉里看看鲁刚,不好再说什么。他和平托律师常常为鲁刚担心,他对自己乖戾骄纵的妹妹向来是百依百顺,这不像他平素疾恶如仇的为人。但拉里和平托都是公司的老人,知道这个被噩运纠缠的航天世家里,有不少悖于常理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他叹口气,缄默了。

班克斯从汽艇前扭过头,嬉皮笑脸地说:“你的妹妹太漂亮啦!她要是嫁给我,我保证今生不再碰任何一个女人!”

拉里知道事情不妙,赶紧想打岔。但没等他说话,鲁刚的脸色已刷地阴沉下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你×的。”

班克斯满脸通红,两眼冒出怒火。这七八年来,他已成了鲁刚的玩命伙伴,从心底泯灭了老板和雇员的界限。他没想到这么一句玩笑话惹得鲁刚翻了脸。老拉里急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班克斯,那不是你的小露丝吗?”

他扭回头,看见一个女子正向他打着飞吻。这个“小”露丝可一点也不小,她是一个黑白人种混血女人,身材高大,臀部宽厚,看起来像一头巴西河马。班克斯马上忘了刚才的不快,从舷窗探出头,高兴地吆喝起来。布莱克也找到了旧相识,是一个身体娇小的泰国女人。汽艇靠岸,侍者系好缆绳,班克斯和布莱克跳上岸,同自己的相好拥抱着进去了。老拉里早已没了这种兴致,他踱到一家小酒吧,坐在角落里要了一杯朗姆酒,安静地啜着。他看见鲁刚最后一个离开汽艇,换了一身衣服,独自到豪华的顶楼餐厅去了。

今天是周末,夜总会里客人很多。底楼大厅里,在紫色的旋转灯光下,人们都在疯狂地扭动着。左边是赌场,身穿燕尾服的侍者正在熟练地分牌。班克斯和布莱克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们多半已被自己的相好拖进了爱巢。爱巢是在下面几层房间里,也就是在水下,是用被海水淹没的楼层改建而成。这些房间改建得很巧妙,用大块玻璃密封了原来的门窗,顾客们做爱的同时还能观看鱼儿在水中嬉戏。鲁刚没有在这些地方停留,而是顺着旋转楼梯径直上了顶楼。

顶楼餐厅是透明式建筑。头顶是半透明的淡绿色天棚,四周是透亮的落地长窗,厅里摆着雕工精美的红木桌椅。这里的顾客大多是达官贵人、名媛命妇,她们的珠宝在灯光中闪烁着,几只雪白的哈巴狗蹲在椅子上,从容地看着众人。乐池里正在演奏《月光奏鸣曲》,乐手们动作舒缓,乐音带着梦一般的朦胧。

餐厅里有几十名漂亮的正当妙龄的女侍,都穿着无肩上衣、超短裙,在各个桌子中来回穿行着。看见鲁刚进来,一名衣冠楚楚的男侍忙迎过来,领他来到预订的餐桌旁。这张餐桌邻着窗户,窗户中嵌着辉煌的倒影。鲁刚点了菜,很快一名女侍送来开胃酒。

“你好,老虎。”

她含情脉脉地盯着鲁刚。鲁刚大笑着把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白皙的后背,吻着她的嘴唇和眼睛,阿慧起初抗拒着,但很快也陷入热情,向鲁刚报以热烈的回吻。

阿慧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南方女子,身材娇小,嘴唇丰满水润,一双眸子像羚羊般明亮。三年前,她离开已沦为泽国的华南某地,来到这个销魂之窟。她很幸运,很快就遇见了鲁刚,从此把一腔痴情泼洒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同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