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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爷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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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第2页)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叔说,“要保持戏班的竞争力和持久力,我们只能继续推陈出新了。”

毓敏秀赞许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旧饭炒一次,加点佐料或许能有香喷可口的效果,但总炒同一碗旧饭,根本适应了观众对内容的要求。”

“这几天我叫人去打听了,日月兴在筹备上演一出新戏,好像叫什么《魂断断桥》,改编的《白蛇传》,已经先我们一步了。我们得加紧步伐了。”

“话是没错,但戏不是说改就改,很多名剧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已经根深蒂固,情节、人物和剧情,很多老票友都如数家珍,甚至比很多年轻的演员还要地道得多。冒然改动,搞不好只会弄巧成拙贻笑大方。何况,改编一出戏不仅要保持戏的精神不变,要新颖创意,又要迎合观众的口味,实非易事。我们戏班缺少这样的人才。”毓敏秀说。

“这些传统的歌仔戏都是老师傅们口口相传传下来的,故事从来都一样,只是演绎的人变了。自古做戏人身份低下,多是不识字的,戏班哪有人能改戏啊。”明叔感慨万千苍凉的口吻就好像在感叹自己多舛的身世。他蹙着眉头望着毓敏秀,让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我们这里就数你知识最多,只能看你了。”

“我好好想想。”她说。

她是整个戏班学历最高的人,在台北这样的大都市里长大,见识广博,又曾在职场工作过,阅历丰富。她接触歌仔戏的时间不长,但学戏的时候总会刨根问底——为何是云手为何要沉臂,为何要这样唱词,是否有深刻的寓意,经常问得班里的老师傅哑口无言,只说师傅传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她又会问是不是非得这样,如果采用别的方式或者改一句词是不是可以。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她便自己查阅书籍考证。她的脑子里常常冒出很多奇思妙想,《界牌关传说》就是在她的一个一个问题中问出来的。我对她的爱慕已经变成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仰。经过三年的锤炼,她又远远地走在我的前头,而我只能跌跌撞撞地追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光耀,也越来越遥远。这样的感觉让我很无助。我不想永远站在她身后的阴影里,我想平等而自豪地站在她的旁边,吃一样苦,享受同样的荣耀,和她平起平坐,就像两棵枝叶繁茂的木棉树紧紧挨在一起,相簇相拥。

后来那段时间,她一直为新戏的事情愁眉不展,我想帮她,但愚笨的脑袋又不开窍。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界牌关传说》很快只剩下马夫人和她的几个追随者以及其他一些零零星星的看客忠实的拥护了。某一天的演出,毓敏秀刚刚出场,马夫人和几位夫人竟然纷纷往台上撒钱,高声欢呼着百变小生的名号。旁边的报幕者高声向大家宣布打赏的金额。这实在始料未及,但毓敏秀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接下来所有有毓敏秀出场的情况,赏钱就源源不断的飞上台来,整场演出就在纸币翻飞和报幕者某某夫人赏多少钱的声音中度过了。

一落幕,毓敏秀满面阴沉地叫来了报幕者,厉声责问:“这是什么回事?”

“这……这是马夫人她们的意思。”那人唯唯诺诺地回答。那天之后她们几乎成了戏班的人,自由出入后台。戏班所有的人都对她们和颜悦色,奉为知己,因为她们赞赏我们的戏,豪掷千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若不是每次上千金的打赏宣示了她们与众不同的雄厚财力,外人一定会以为她们是托儿。至于她们的老公是何职业,除了马夫人之外,我至今也没能完全记住并对号入座。

“马夫人说要是被你知道了,你一定不准她们这样做,所以她们就擅做主张了,叫我只管按她们吩咐的做。”那人解释说。

“她们叫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才是这个班的班主。”她眉头深锁,语气严厉地宣布她的主权。其实不仅仅是对报幕人,更是对马夫人这喧宾夺主的做法不满意。就好像有一天睡醒了,突然发现自己的领土被最亲密的人夺取了,而她们的交情还没有完全没到不分你我的地步。意识到这点,我心里竟有些窃喜。

“秀秀,你不要责怪他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叫他这么做的。”马夫人她们来到后台——这也是她们的习惯。每场戏散了之后,她们都要见见毓敏秀,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赞美她的演技。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她们不是为了戏而来,而是为了毓敏秀而来。所有蠢蠢欲动躁动不安的情思,因为她是一个女人,都得到汪洋肆意的释放,这种不明的喜悦和热衷或许连她们都不自知,因为挂了歌仔戏的头衔,明正而言顺。所以除了马夫人亲昵地称呼她为秀秀外,她们一直叫她罗通。

“哎呀罗通啊,你别误会。我们这样做不仅是捧你的场,更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陈夫人——也可能是王夫人或易夫人,我没认真记过这几个女人,对毓敏秀这样说。

“怎么回事?”她问。

陈夫人挤着一双小眼睛,以一种极其低廉下气的口吻说:“你不知道,另外那个戏班,叫个什么俊美小生的,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官人,竟然还有一大堆的追捧者,每场戏都往台上撒钱,互相攀比,说谁给得越多谁就越爱。这不是寒碜我们嘛。”

另一个女人马上附和着,“我们去看过了,真是恬不知耻,长那么丑还敢叫俊美小生。”她说着还朝旁边的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好像说出俊美小生这个词脏了她的嘴巴。

几个女人竞相埋汰起来,“要我说叫丑陋小生还差不多,那模样哪点能跟我们百变小生比啊。”

“就是,我们罗通就是无敌。”陈夫人说道,双手突然紧紧地抓住身边人的手臂,就好像抓住她脑中灵光一现的念头,“干脆叫罗通改名为无敌小生好了,这够霸气,又威武,最主要是无敌,我看哪个名号能响过无敌小生。无敌小生……”她喜滋滋地重复着,“对,就改这个,叫无敌小生。”

几位夫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为想到无敌小生这样的名号而骄傲,根本不需要毓敏秀回应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似的。马夫人一言不发,我私心觉着她还在为毓敏秀的那一句宣布主权的话感到失落。

“诶,罗通,你觉得无敌小生这个名字怎么样?”一位夫人兴奋地问毓敏秀。

话语权终于转到了毓敏秀手里,“这个名字挺好的,想必也一定能一鸣惊人……”

毓敏秀话还没说完,那夫人又急忙抢道:“你喜欢就好,你喜欢你就好了。”

毓敏秀只好提高了一辆,“但几位姐姐请务必听我一言。”

七嘴八舌的声音才渐渐静了下来。

“几位姐姐如此抬爱是我的荣幸,我一直都把你们当亲姐姐看待,你们爱看我的戏我就觉得很开心了,不用每次都打赏这么多,更不要为了我和别人争执。不管是百变小生也好俊美小生也罢,这都是戏班的一种经营手段,是正常的良性竞争。一出戏好不好观众自有判断,与其去做一些无谓的攀比不如我们踏踏实实做戏。演一部好戏,才是对观众的热情和爱情最好的回报。别人是否投机取巧,我们管不了,也不用管。”

这些话就像一个巴掌打在衣食父母的脸上。荣耀的光环让我们目光浅薄,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