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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爷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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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第1页)

若有人问我,还继续爱吗?还敢继续爱吗?我唯有报之一笑。说好的一辈子,少一年、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算一辈子。一辈子,就是最后一眼看的是她的脸,最后一口呼吸闻的也是她的味道,最后一次触碰是她的手。

我打着这样的主意,开口叫了她。我的声音颤抖不止,我的呼吸急促更迭,我的心狂乱不安。我曾经不求厮守的爱情,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女人被推上了不归路。我忘记了我在神前许下的诺言,虽然就在不久前,我还跪在那里一遍一遍地质问,我的膝盖似乎还残留着地板冰冷的温度,但这一刻,紧紧抓住她的心攫住了我的思想。我不能再这么懦弱了。

“怎么了?”她问。

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还在照顾着那一锅炒到一半的三杯鸡,那双无辜的眼睛纯洁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拼命克制着,但我的肺部还在急促地喘着粗气。她仍在分心照看着那一锅炒到一半的三杯鸡,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在我的心狂乱地为她跳动的时候,她竟然还在照顾着马夫人那一锅三杯鸡。真是可恶!然后脸就那样被我捂住了,连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但她的吻,芳香绵软,像一杯陈年佳酿,我曾经尝过的味道,我流连忘情的味道,我曾在梦中辗转过许多次的味道,带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的芳香。我沉醉在这个芳香的吻里,我的舌头甚至能感受那芳香里如受惊的小鹿般无处可躲的小舌,酥滑的,带着浓浓地蜜汁,逃匿的,战栗的,又带着欲拒还迎的缱绻。有一瞬间,我以为她在回应我,但下一瞬间,她狠狠推开了我。喘着粗气的呼吸,微微涨红的脸,茫然无措的眼睛望着我。没有严厉的指责,没有惊诧的错愣,没有只言片语,她什么也没说,从我身边走了出去,留下那锅炒到一半的三杯鸡兀自散发着烧焦的味道。

她和马夫人走了,带着静男和静贤。我在客厅里等了一晚上,什么人都没等回来,无论是毓敏秀还是丁建业。我一遍一遍回味着那个冲动的吻,那个什么都来不及解释就发生的吻,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确实疯了,因为我发现我根本坐不下来,我极力想平复自己,但根本不行。我如坐针毡,如芒刺在背,我茫然无措。天将明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想着这个过去的夜晚,她一定宿在马夫人那里;她们整晚都在一起,彻夜相对,孩子就熟睡在身边。我胡乱地臆想着,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往下深想。那个绵软的吻,在过去的这个夜晚,众多GL分类文包请戳→谁染兰色凉薄意贴吧,你个磨人的小妖精。是不是也曾辗转在别人的唇下;那对柔美的胸,我曾深深贴合过它的尺寸,是不是也曾在蹂躏在别人的手下。不不不!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么随便的人。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马夫人那双狐媚的眼睛,那双自然而然为她宽衣的手,一直萦绕在我的眼前,我看见了赤'裸的颜色。我企盼着像很多年前那样,天一亮就看见她笑颜如花地对我说昨晚在戏班睡得不错,马夫人早早就走了,我忐忑狂躁都是多虑了。我怀揣着这个美好的梦想,坐在门口冰凉的石阶上等了一夜,但她没有出现。

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石阶冰凉冰凉的,就好像一路从屁股凉透了我的心。太阳出现了,我祈求着它慢一点慢一点,但它一下就跃出了山头,圆盘似的,我甚至来不及一眨眼它就到了头顶,明亮得刺眼。夜晚真的过去了,肩头上的薄雾逐渐被温暖包围融化。她始终没有出现。

我们搬来这个地方已经三年了,这开心不开心的三年,成就了她的名利荣誉,破碎了她的家庭,出卖了我的爱情,撕裂了我的梦想。我曾经以为我会守着这份毫无指望的爱,直到死的那一天,都不会把我的爱恋说出口,因为从我们遇见的那一天,就注定了我不能有这样的奢望。我曾经以为这样日日相对的陪伴也算是永远厮守,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结束了。是时候离开了。舍不得又能怎样?除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我还剩下什么?

☆、第 54 章

收拾包袱的时候发现了我的记事本,我轻轻抚摸着它们,又想起在花莲的地震中我们忘情拥抱,我们在死亡面前珍惜彼此,而在那之前不久,我暗暗想着为她记录下生活的点点滴滴,直到暮年老去,我们静坐庭前,什么都记不清了,再拿出来与她细细分享。如今,已经写了厚厚四本了。我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不长不短的四年时光。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毓敏秀怀孕了。我不停奔波在各个大小医院不同的无菌检查室之间。最后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而我也越来越疲惫了。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小事,小到我几乎以为微不足道的事。林佳喜在我和丁建业结婚之时不告而别,但她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大概在静男静贤两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我去买木瓜给毓敏秀催奶,在水果栏偶遇她。她穿着平底鞋,撑着一把碎花伞,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从果栏老板的话中我知道她已经有了两三个月的身孕。当时我莫名想起曾经有一天,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她语气坚定地对我说她要嫁给丁建业。世事难料,从未曾听说有对象的她竟然已经怀有身孕了。我目送她消失在离戏班不远的一个小巷里,想着其实她的离开好像和我也没有什么必不可少的牵连。

一九八七年四月初,毓敏秀的孩子意外地降生了,比预料中早了两个月,也比预料中痛苦许多。我和丁建业许下协议,不,应该是我答应了他,不会与她再有任何联系,再见犹如陌路人。但是我食言了,就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的两天,我食言了。生活交替的脚步如此之快之迅猛,从不给我们喘息和商量的机会,就这样匆匆忙忙粗粗鲁鲁地来了,而我已分不清是喜剧还是悲剧。

一九八七年四月底,我们从台南回到宜兰。那段不愉快的历史,我很久就忘记了它,因为它对我来说是那么无足轻重。我只要她,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在我身边,我就可以用我无尽的爱无微不至的关怀融化它。但是我又如此忐忑与害怕。我又看见了血的颜色,覆盖了整个天空,我的眼前一片殷红。我跪着对天空起誓,我会改正。我严格茹素。我日行一善。天桥下那个孤独的老人,我已经去看了他一个月了。他那么苦那么脏,身体那么残破,还病恹恹的,吊着的一小截短腿被粗糙地包扎在肮脏的裤管里,连他坐的木板车都是那么的残破,简单地由几块短木拼接而成。他第一次对着我摇那个破烂的瓷碗时,我吓了一跳。我往里面投下一百元,他错愣地望着我。我以为他会贪得无厌,我甚至害怕他是假装的,会一跃而起揪住我,但我在那双混浊的老眼睛里看到了泪花。一个月了,他还是那么苦那么脏,但是他看起来没有那么营养不良了。我祈问佛,这算不算一项福祉?

一九八七年五月。佛没有回答我。善与恶之间,福祉与罪孽之间,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我克制不住思念她的心。我狂悦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她的重获自由而跳动。静男静贤那些无牙的齿龈多么可爱,允吸着她的乳投,像露水一样的奶水沾在她的衣服上。那件薄薄的春装,展露着她胸前的春意。她们小小的胸脯那么可爱,鼓鼓的肚脐和软软的屁股那么可爱。她把脸贴在上面,逗着她们咯咯地笑,吐出一口浓浓奶香的奶水。静男两只强壮的小腿总是乱踢,在我怀里咯咯地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她的嘴唇细细的,嫩嫩的,像香甜可口的草莓。静贤总是咳嗽,那具小小的身体总是憋得小脸通红,像一枚烧透了的苹果。我和她帮她们穿衣脱衣,帮她们洗澡,那柔软的小身子在手下就像一块棉花糖。我看着她们打噎,清理她们的尿布。我觉得那是我们的孩子。每当夜深人静,我和她演戏回来,双双抱起两个孩子,在她们孩子脸上印下深深一吻,甜甜的浓浓的肉香。我幻想着我们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就像一对平凡的夫妻带着两个孩子。但是她拒绝了。

诚然,这是一段快乐的回忆。但是她拒绝了,拒绝的理由我竟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来回翻看着前后几页,日期间断了,没有记录。人的记忆,在岁月面前,多么脆弱。我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我曾经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女人,如今我又不可避免地成为了一个老人。我还不到三十岁,但我觉得自己早已垂垂老矣。

一九八七年九月,她的乳汁干涸得厉害,王玉桂炖了很多补汤仍无济于事,静男被迫戒奶了。孩子还太小,才刚刚满四个月,她舍不得将她们分开,她买了很多的营养粉,但静男那么挑剔,就是不肯吃。她干瘪的乳'房早已不堪重荷,最后王玉桂决定带静男回老家。那天她最后喂了一次奶,没有避开我,那两张无牙的齿龈榨干了她的乳'房。她为了她们付出了所有,最后还是被分开了。静男被带走了。她站在门口落泪了,我怀里的静贤一个劲地哭闹。

一九八七年十月,静男回来了。双胞胎从在母体里开始就是连体同肢的一个人,分开之后又如何能一个人安生。静男被带走后,身体变弱了,不再活泼了。静贤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一个风吹草动就病变。一个月的时间,静男又回来了。或许,最恩爱是双胞胎,最残忍也是双胞胎。因为从在母体开始,她们就进行了最残酷的竞争。静男赢了,所以身体强壮;静贤输了,所以身体羸弱。但她们又是同气连枝的,所以谁都离不开谁。我想到了毓敏英,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一张脸的女人,当她得知正是这个女人夺走自己丈夫的时候,该如何痛彻心扉。我又无比庆幸着岁月的无情,带走了美好回忆的同时也带走了这痛苦的过去。从今往后,我的笔将只会记下美好的瞬间。所有的离别、痛苦和不幸,都将只是岁月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我都将交还给岁月。

一九八八年一月,静男还没满一周岁,但她已经会说“妈妈”了。这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从她长着两颗门牙的小嘴里溜出来,说不出的滑稽与可爱。毓敏秀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她一直狠狠亲着。静贤茫然地看着,那双无辜又脆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还只能坐在地板上。她完全看不懂什么。我抱起她,在她柔嫩的小嘴上印下一吻,粘了我一嘴糯糯的口水。好可爱,不是吗?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一九八八年二月,在这喜气洋洋全家团聚的节日里,静男会说“妈妈好”了。多么乖巧的孩子。她还不懂得爸爸。丁建国回来看过她们几次,仅仅几次,没有停留很长时间。在那两个小小的脑袋的认知里,这只是一个陌生的人,意味着危险,所以她们拒绝了他。静贤还在丫丫学语,嘴角漏风,咬字不稳地重复着“妈妈妈妈”。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跟在静男后面。静男一岁半的时候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了,静贤仍然在单调重复着“妈妈好”“粑粑呀”“噜噜哒”。毓敏秀担心她会有些先天不足之类的缺陷,但是医生说明学习能力会因人而异,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一直到后来,一九八九年那个春节,她终于说出一句完整意思的话,打消了毓敏秀的顾虑。

这件事情我不用翻看记事本也记忆犹新。那是春节,却与每一个忙忙碌碌演出的日子毫无不同,甚至更加忙碌。王玉桂要采买过年的物资,两个孩子穿得严严实实被安置在后台。戏院,对她们来说就犹如家里一样熟悉。她们还在襁褓的时候,就已经在戏班开始生活。王玉桂没空的时候她们会被放在通往后台的过道上用宽布条搭起来的摇篮,路过的时候可以顺手摇动她们,就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她们就不会哭闹。这是惯例,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但那天静贤却哭得很厉害,嘶哑的哭喊声几乎响彻整个后台,还蹒跚着从后台走了出来。我们都在舞台上,毓敏秀的戏份很重,可怜的静贤就一直那样不知哭号了多久,等终于落戏了,她已经被马夫人逗得咯咯大笑了。

“她刚才对我说‘阿姨漂漂’诶!”马夫人兴奋地对毓敏秀说。

毓敏秀当然不信,因为几乎所有的孩子学会的第一词都是“妈妈”,第一句话是“妈妈好”,就算静贤第一句话学得不是妈妈好,也应该其他叠词,比如“粑粑呀噜”或者“噜噜哒呀”之类的,何况她从未开口说过超过三个字的话。

“是真的是真的!”马夫人急急地强调,“刚刚我帮她换尿布的时候,她就这样对我说。”她吧唧在静贤脸上亲了一口,哄道:“小贤贤,乖贤贤,再说一声阿姨漂漂。”

静贤真的张开那小小的嘴巴说了一声阿姨漂漂,仍然有些咬字不清,但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她大概想说阿姨漂亮,但她笨拙地小舌头还是拐不过弯。饶是如此,毓敏秀也已经高兴得从马夫人怀中抱过静贤亲了又亲,马夫人则扬起了她骄傲的头颅。静贤的第一声“阿姨”是叫我的,后来我一直和马夫人分享着这个称呼,但这句“阿姨漂漂”令我深深地嫉妒起来。我们曾处在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我自恃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却在不经意间输得一败涂地。我一心得意于尽管我一直和马夫人分享着这个称呼,但大部分时候它都是专属于我的,在那些时候它是独一无二的。转瞬间,我再也追不上她的步伐了。马夫人因为这句话还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也邀请了我。就在戏班不远的一个饭馆,我们庆祝静贤在两岁之前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后来,她还以此为由(因为静贤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不是‘妈妈好看’而是‘阿姨漂漂’,而且不是别的阿姨漂漂,而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这个阿姨漂漂),认为静贤跟她有缘,成了静男和静贤的干娘。是的,这或许也是她特别偏爱静贤的原因。愚不可及的我,竟然时至此刻才看得清楚。当时,我又在迷糊什么呢?

那两年,我在各个医院间穿梭度过,羞辱地在各个走方郎中间荒唐度过,在一颗一颗药丸和一碗一碗浓稠的草药中度过。我着了魔似的以为这一切都是我谨遵神的旨意得到的善报,静男静贤越是可爱,我越发觉得我应该生下一个孩子作为见证。命运充满这样的戏剧性,可笑的是梦想终于成为现实的时候,我竟不能感受到深深的失落之后那如愿以偿的喜悦。关于我的孩子,我肚子里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我怀着太多太复杂的感情,而我再也无法一点一滴细枝末节地分解出来。或许感情从来就不曾真挚过,因为我从来就不曾毫不动摇过,我总在摇摆之间。惩罚我的不是我对一个女人的爱恋,而是我对一个女人动摇的不够真挚的爱恋。

记事本从我开始决定记录这一切开始,故事里再没有我们了,只有静男静贤。一直到最后一页,她和马夫人带着静男静贤去幼稚园,在温热的阳光下留下温暖暧昧的身影,像一幅古朴的画面,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点都不违和的画面,定格了。马夫人什么时候来到我们的生活里呢?我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厚厚的记事本,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就像一个无所不在又无影无踪的病毒,早在不知何时就已经将我们俘虏了,而我们竟毫不自知。但愿,不仅仅是我就好了。

我在桌前坐下来,摊开最后一页。空白的纸张散发着柔和的温度,就像那个暧昧又被匆匆拒绝的吻,很快被苦涩的泪水覆盖了。这么多这么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