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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文解呓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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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安重迁(第1页)

刘蓝婆正躺在基坑里打滚儿,那地儿曾是她家麦田,嫌补得钱少,与台挖掘机撒起了泼,使它那挖土的大爪子停在半空,丝毫不敢动弹

安大叔从坝上钓鱼回来,拎着条死鱼站在一旁,骂她是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阻了村民乔迁的进程

刘蓝婆知道安大叔死了儿子,站起来掐着腰对骂,说他家里绝了种,不需要忧虑子孙们的口粮

安大叔听了怒火中烧,将手上的死鱼砸到刘蓝婆身上,刘蓝婆拾起死鱼,流着泪浪笑道:”真好呢,老娘正缺鱼来补身子!”

安大叔气得跳下基坑,三拳两脚的给了她一顿教训,她像只踩了尾巴的猫,吱吱哇哇,抓挠得安大叔破了相,脖颈子脸上都是抓痕

母亲望着那条污迹斑斑的鱼,叹道:”可惜了儿!”

我知道母亲为何而叹,安大叔最喜欢钓鱼,却从不吃鱼,他与父亲关系很好,总把钓上的鱼送到我家,因此家里的鱼越攒越多,积满了冰箱。为此,父亲又买了一台冰柜

安大叔不吃鱼,这与他儿子有关。

他儿子名叫安重迁,死了。他死时我还小,所以对他的印象十分渺茫。

安重迁有些傻,头脑少根弦,自他娘跟着南方一个包工头私奔后,他就开始营养不良了,瘦得干枝儿一样。安大叔每每觉得他可怜时,总会骂几句造孽的“南蛮子”,他管南方人称作“蛮子”,这是全村人可以为证的。

刘蓝婆与安大叔也并非生来是天敌,她曾是他的相好,在地下暗暗地交往了几年,自从安重迁自杀后,安大叔便把逼死儿子的罪过,安到了刘蓝婆的头上,从此成了彼此的冤家。

我问母亲为什么安大叔不敢吃鱼,母亲说他儿子是投湖自杀,安大叔整天去湖里钓鱼,心想着兴许哪天,就能把儿子从湖里钓上来呢,他怕那些从湖里钓上来的鱼,肚子里盛着他儿子的肉,这才不敢吃的。

自从安大叔的老婆走后,他既当爹又当妈,一个人养大了儿子,为了给他娶房媳妇,安大叔拼命赚钱,在家里支了个豆腐摊,刚刚挣足盖房的钱,他就死了,从此安大叔攒钱的劲头也就泻了,除了钓鱼,就是为难刘蓝婆。因为政策好,村子赶上了拆迁,村官们劝他拆房画押,他常骂“政策就是马后炮,早去哪儿招摇了?”

安大叔对于拆迁的立场,原本是与刘蓝婆一致的,可因为儿子的死,两人成了冤家,立场也就对立起来了,她说东,他偏要说西;他说打狗,她就偏说赶鸡;她不赞成拆迁,他就偏要支持,如此而已。

对于安重迁的死,我是从别人的嘴巴里偷听来的,安大叔从来不提他儿子的死因,只说是儿子没死,还好好的活在世上呢。

安重迁初中毕业,就去外省打工了,安大叔知他不是个上大学的料,就连高中也没让他去考,一心就想着攒钱,让他成个家,也算对得起从未谋过面的祖宗。

自安重迁去了外省,三两年都没回过家,最后竟连电话也通不了了,安大叔失了他的音讯,即便报了警,也没能寻出半点下落;刘蓝婆猜他儿子定是进了传销,许是拔不出身来逃跑,所以才下落不明。安大叔揣着盖房的钱四处寻找,直到钱都花光,他才无功而返。日子长了,安大叔权当他死在外头,可心里又怕,怕他闯出什么祸事,丢了祖宗门楣,这倒不如死了的好。

刘蓝婆有个女儿,名叫紫妮,紫妮的小叔子在警局工作,打听到安重迁果然蹲了监狱,因为参加了传销组织,安大叔听后怒不可遏,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监狱,让他那作孽的儿子也死在里头。他气得病了两日,康复后就在村里辟谣,说他儿子一年前就死在外头了,并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村里人知道他好面子,为了保住面子,编瞎话是常有的事情,谁还信他不成?

父亲是安大叔的发小,从小一块长大,住的又近,是他在村里最好的朋友,只是对于他儿子的境况,安大叔对此守口如瓶,连父亲也知之甚少,直到安重迁自杀,这才渐渐地知道了一些眉目。

那年腊月,风沙很大,安重迁冒着凛冽的寒风回来了,他背着床臭气熏天的被子,蓬头垢面地站在门口,像个流浪了许久的乞丐,带着一手冻疮回了家。

安大叔怕他被人看到,急匆匆拽着他进了院门,就像拽着一只倔强的狗,他关上院门,紧接着几声哭骂,逾过墙头,飘进了我家。

他想一直将儿子锁在家里,村里人质问他儿子是否真的死了,他总是闷不吭声。

安重迁有手有脚,是锁不住的,他偷了安大叔的钱,爬墙跑了,他逃跑时,母亲就在院子里眼瞅着,他像个飞贼似的,一溜烟跳出了墙外。

母亲跑出去告诉安大叔的儿子跑了,安大叔听了还算淡定,也不暗自生气,也不找人去寻,只说他早就死了,哪还用找?

村里人质问他儿子的去向,安大叔只说他又死过去了,正在阎王老爷的家里打杂呢。

过了个年,安重迁从市里领回个媳妇,名叫小桃,小桃肚子里怀着孩子,刘蓝婆一眼就瞅了出来,悄悄地告诉了安大叔,安大叔听了差点气死,刘蓝婆却安慰道:“瞧她穿的那么摩登,还以为是个光进不出的妓女,怀了孩子倒是好事儿,证明她不是个只顾着卖笑挣钱的娼妇,跟了你家重迁,倒也不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