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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 流民上12(第1页)

元成三年,云西金潭

金潭原名龙潭,传说在古时有龙栖息于山间潭水之中。每年农历二月初二,山内潭水颤动,牛哞般的吼叫从山涧中传来,是老人口中龙神将要升天的预兆。为祭祀山间龙神,每在当日,附近十里八乡有钱的人家都会在正堂摆上“三牲”,身着新衣,红烛响炮,焚香祈求“龙神”保佑自家这一年“人口平安,财源广进”。没钱的人家则往往凑在一起,共同出钱买来“三牲”祭祀。久而久之,山间的龙吟早已不在,“祭龙神”却成了当地的习俗一直流传下来。

最近几年,干旱袭扰着云西,终年绿意盎然的大山草木枯黄,传说中栖息神龙的潭水也渐渐干涸。被流水侵蚀成各种形状的巨石从潭底露了出来,灰白色的山石底部有前人刻下的文字——“五凤廿三年,水干至此”。“五凤”是七百年前西南一割据政权的年号,后世的史书并未对那个朝代有太多描述,结尾只简简单单几句“是岁三年大旱,田无禾苗,人相食”,传说神龙也是在那一次大旱中离开“龙潭。”

第一次局部战争失利后,元成帝为了弥补赔款导致的中央亏空,特下令将用于西北马帮战事的预算分摊到全国各省,分期五年付清。金潭占了云西的大头。

又是一年“龙神节”,早在正月,各家各户都在为今年的“三牲”祭品发愁。持久的干旱,加重的税赋,有钱的人家也拿不出“大三牲”了,但用猪、鱼、鸡做“小三牲”祭祀又怕引起龙神愤怒,不肯赐福人间。

越是举头无望的时候,越会把希望寄托在神灵之上。明明朝廷的巡抚不日就将到到云西,传闻他这次是带着朝廷减赋的旨意而来。

唐仁坤现如今是金潭的一名小吏。多年前他曾参加过科举考试,进了会试副榜,被派到云州当了一名小官。第一次局部战争时,洋人围攻云州,守城将军象征性放了几枪后就匆匆逃窜,事后为了躲避罪责,联合当地商行把他推出去当了“替罪羊”。唐仁坤本想上书朝廷痛斥云州将军逃跑事宜,但一连几月,书信石沉大海,京城那边毫无音讯。又值老皇帝殡天,天下大丧,守城将军在百日丧期后拿住他“国丧”期间饮酒的小事,把他贬到云西,又上书朝廷夺了他的官职。不得已,唐仁坤变卖了父母生前留下的田产,给自己捐了一个小吏的官职。

原觉得时间会抚平心中的苦难,但生活总是一如既往地不如人意。刚到金潭的第二年,元成帝就下令全国各地按份额征收税赋,限期五年付清,可如今三年过去了,税赋还未收上来一半,而近日巡抚大人就将来访金潭。一瞬间,唐仁坤觉得举步维艰。

正月十五,是云西本地上坟祭祖的日子,唐仁坤祖籍不在这里,但还是在山头给自己父母立了一个衣冠冢。当日早上,他买了一打纸钱,让老仆带了两支香烛,衙门点过卯后就匆匆赶往山间。

云西的大山因干旱枯黄了山头,脚踩在山间小路上都是枯枝败叶的声音。从山腰看向山间的水潭,原本在阳光下成片的金色湖面也只剩灰白色的滩涂。唐仁坤找到自己父母的衣冠冢,老仆人拿铁锹打折坟前杂草。唐仁坤压了一张坟头纸,在坟前点燃了纸钱。青烟直上云霄,唐仁坤从包里拿出祭品和两双筷子摆上,祭品只是黄馍馍,无酒也无肉,唐仁坤用枯枝拨弄着火堆,口中说着抱歉,最近几年云西遭遇旱情,赋税又重,在衙门当差的自己也没多少余钱买酒买肉,等到世道好了,自己升迁后再回到家乡好好的祭祀一番。

黄土堆就的坟头没有言语,老仆人就立在一旁静静听着自己说话。大山中只有空荡的人生回鸣,没有传出一丝风声和鸟叫,全然不是自己刚来的模样。祭祀完毕,唐仁坤把枯枝扔到火堆里,老仆人从远处铲了一方土盖住香灰。唐仁坤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下山。走到山路转角的地方,远远看见有乡里的人走来。

“唐大人。”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

“是云山啊!”

唐仁坤站在拐角处等他走来。来人二十几岁,戴着白色的头巾,扛着铁锹,身后跟着一名七八岁的孩子。

“唐大人。”云山走到唐仁坤面前,抱拳鞠躬道。

唐仁坤点了一下头,随即看向云山背后的孩子。他灰扑扑的脸上有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现在正怯生生拉着云山的腰带,躲在他背后看着自己。

“是云水吗?”唐仁坤问向云山。

云山后面的孩子听见陌生人喊他,更加害怕地躲在他哥哥身后。

“是啊!”云山放下铁锹,拉住云水的胳膊,把他推到唐仁坤面前,“叫唐大人!”

云水怯生生地不敢开口,云山低声骂了一声没用。

唐仁坤摸着他的脑袋,开口道:“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他今年多大了?”

“告诉大人你多大了。”云山推了云水一把,云水才小声的说十一了。唐仁坤没有听清他的话,把身子俯低了一点,云水看着面前的人,不敢再开口。

“他今年十一了。”云山看不下去了,替云水回答。

唐仁坤看了看云水,心里感叹道,怎么十几岁的孩子才长这么高,随后他又瞅了一眼云山的铁锹,问道:“你今天也是来上坟的?”

云山点点头,“父母去年都过世了,就留下我们兄弟俩了。”

“前年夏天不是还在吗,怎么一下子都过世了?”

前年夏天,云山父母生了一场重病,云山逼不得已,偷偷赶着乡绅贺淳家的牛去集市卖了。事发后,贺淳将云山打个半死,拖到衙门问罪。云山小脚的母亲一路哭喊着追到衙门,正值金潭父母官代大人不在,唐仁坤在堂前于心不忍,私下偷偷塞钱给了贺淳,才将云山救下。

“上次那一闹,我母亲本就病重的身体更糟了。”

“卖牛的钱呢?”

“事后贺淳找人去我家讨要,都被他们搜去了。”

云山低下了头,山间终于有风吹起来了,枯黄的草茎被风刮到了天上,天空澄清,没有云彩,太阳却不知在何处闪亮。

“对了,上次一事还未谢过大人。”云山拉着云水,让他一起对着唐仁坤鞠躬。

“不用。”唐仁坤连忙拉起云山兄弟两人,“你们兄弟两人现在怎么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