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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的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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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第1页)

传统道德观认为,唯一有道德价值的是人的好的动机,或者说是好的意志:真心为他人着想,不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只有心善才是真善。所以考察一个人是否善良,只看动机就行了,不必考察行为的结果如何。这种要求并不为过,唯一有道德价值的,确实只有善心。心不善,其它一切都不必谈。道德确能令人感动,确能赢得别人的称赞、爱戴、一致好评,但这跟善有什么关系呢?跟行为者有什么关系呢?这并不是他的出发点,他行动的时候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如果考虑到这一点的话,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可以称得上善的道德行为是绝对没有私心的,是纯粹为他人着想的,你想从这种行动上找出一点私心的理由是徒劳的。这确定无疑。但这就是道德的全部吗?对道德的考察只限于动机这科学吗?至少是不全面。这种赞扬确实不是他的目的和出发点,但这种赞扬真的就一钱不值吗?真的跟道德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一个石头被抛入水中,会听到一个响声,会泛起一阵涟漪,一个人站在太阳下,就会有一个影子,任何人的任何行为,不可能做完了就完了,一点响声都没有,必激起一阵涟漪,那就是评价。任何人都要被人评价,任何行为都要被人评价,至少是好与坏的评价。行为与评价是两回事,但却有机结合,不可分开。这评价并非因为人们闲着无事搞出来的,这是人们面对陌生的人或不了解的行为时必然要做的事情,目的是尽快了解对方的用心认识他的本质。人们作评价都是为了自己的,所以对自己好的……真心为自己着想的,就会获得好评,对自己坏的,就会得到恶评。这样,道德行为,就有一个孪生兄弟一个影子,就是好评,无论你想要不想要,它都会陪伴你,由不得你。这种相伴而生的评价,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它有魔幻般的魅力,有时它厚如城墙,令人无法逾越,有时它就是一张纸,一捅就破;有时它重逾千斤,能压垮你,有时它就是一阵风,似有实无。一个人的权势越大,财富越多,求人的地方就少,被求的可能就大,自由就大,受人限制看别人脸色的机会就少,这种评价也就不值钱了。你评价我好是这样,评价我坏还是这样,该求我的还要求我,该怕我的还要怕我。至少短期内是这样的。依此类推,权势越小财富越少,求人的地方就越多,别人就越重要,重要人物对我的评价当然也就重要了,此时的善与恶的评价就重逾千斤。总而言之,评价的重要性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对一个在封闭的农村村落中生存的每一个人来说,谁敢说周围的人对我不重要呢?除了帝王之家、纨绔子弟等少数人有这个权力,其他人谁也没有这个权力。这么多的需要,这么多的困难,就说明了你的渺小,你的软弱,无形中向你宣告了:有用之人对你的评价的重要性。这种重要性怎么说都不为过。面对这种现实,按理讲,势利的处事方法最恰当。谁有用就巴结谁,这非常聪明,是达到目的简洁有效的手段。但不要忘了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环境。谁有用你就对谁好,谁没用你就不理睬他,就不再是聪明之举了。聪明的办法就是“傻”。做傻人,办傻事,看似吃了亏,但经过这个稳固的环境的发酵,经过时间老人的巧妙安排,一个坏事就变成了好事。这好事就是你赢得的巨大荣誉。现实中的人们,当然不知道这个环境的厉害,也不知道公众评价的重要,所以,也就不可能知道做好人行好事会对自己好。但每一个想有所发展想光宗耀祖的人经过反思从无数的自己的和他人的、直接的间接的两方面的经验教训中不难发现一些真理:越势利,越达不到目的,越不势利,越对自己有好处。凝结成一句话就是:旦行好事,莫问前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不这么做绝对不行。这种真知灼见一旦发现并形成共识,就成为一个民族的文化。道德虽然不利已,但却充满了“前程”,却如此有“价值”,谁人敢轻视它呢?谁人不争着如此做呢?道德高尚之人俯拾皆是也就不足为怪了。

大家确实知道,道德行为是绝对没有私心的,是纯粹为他人着想的;大家也知道,只有这种行为才能感动人,才能赢得称赞、爱戴,才能受到一致好评,才能赢得好名声,其他任何行为,只要有一点私心杂念都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大家更知道,这是道德行为的必然结果,不是自己的目的和出发点。这也算自私吗?这确实不是自私。但大家不知道,从长远的眼光看,在漫长的封闭的熟人社会圈子里,在武力金钱都无用武之地的情况下,自己面临的困难危机,自己独力难支的时候,只有依靠别人心甘情愿的自愿帮助,才能渡过。而这种自愿的帮助,只能来自别人对你的好感好评和赞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以恒久地影响撬动别人的心灵。也就是说,这种好名声,大家的认同和赞赏,如金钱一样是物质化身,有了钱就可买到一切,有了好的名誉,就不怕碰到困难时没人主动自愿帮你。而这名声名望,大家的认同和赞赏,是我无私利他的必然结果,而不是我的追求。经过这个环境的一发酵,无私就与利己合而为一了。

第四节  道德的发展和兴盛

现在,我们不妨把道德得以产生的条件再总结一下,以利于人们的更好理解。道德的产生,离不开产生道德的土壤……社会环境。这个环境有两个本质特点。

第一个特点,稳固。由于生产力落后,运输工具不发达,与此同时,一切财富都是有形的,是如此笨重庞杂的,这使搬家的成本太高。搬一次家,一日行程的,会扒一层皮,财富会折损大半,超过几天路途的,除了几个活人活物外,一切财富都没有价值了。谁会搬,谁舍得搬?不是迫不得已或一无所有,没人会挪动地方。历史上出现的迁徙人流,主要有几种原因。第一,由于战争的原因政治的需要而迁都、戍边。这种情况下,原来的土地宅居及其它有形财富仍为自己所拥有,同时又可得到大量新的土地和恩赐,并不亏本。即使如此,想一想要经历的磨难,要失去的故土的一切,也没多少人愿意主动迁徙。强力之下,为了不失爵位不失富贵,被迫无奈才会迁徙。再有就是天灾。水旱之灾,一年两年尚能顶住,连续几年大旱,年年颗粒无收,为了不饿死,不得不流离失所。即使如此,待灾难一过,也会纷纷返回原地再谋生存。家园的一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财富啊,谁舍得抛弃呢。真正迁徙而又一去不复返的,可能只有殖民的原因。这块儿地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了,再都呆在一地就没法活了,才会像客家人那样推车挑担带着老婆孩子向荒僻之处逃难,寻找新的家园。即使如此,一旦找到了如意的地方,扎下根来,就不会再走了。会世世代代居于此地了。

流动是短暂的,被迫的,稳固不变是长远的。这一点导致了这个社会的好多奇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家族,一个民族生殖繁衍,绵延不绝,在这个世界的某一角落生存扎根,世代无穷地延续下去,千百年不变。由于各自环境的不同,自然而然就导致,哪一地方的人都有各自的独特之处,口音、长相、肤色、语言、饮食习惯、风俗人情等,各不相同。一个民族总共大约有多少人,都分布在哪里,彼此之间的关系,共同的祖先是谁,到现代已有多少代人了,即使人口众多,大家也都能如数家珍。虽然众多的人零零散散地遍布于大地的各个角落,生息繁衍,但是,每一家人都像棋子一样固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恒。走到哪里,都会有一根线与原来的亲朋好友始终相联不断。即使在兵慌马乱中走散了,几十年后还是很容易就能找到彼此。因为老邻居老朋友老相识都还在那儿吗。儿时,随爷爷走过这条路,在这个山的拐角处有几户人家有一个客店;长大成人后,随爸爸再走这条路时,这几家人依然健在,可能只是扩大了规模而已;待我老时,再带着孙子走这条路时,这几家人这个老客店还在那里,外表上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若有变化,只能是脸孔了。天下的情况都是这个样。即使是城里的人家也难改其磐石般的稳定性。

这种稳固的社会环境带来了两个直接后果。

第一,彼此世代居于一地,知根知底。若某人被认为善良,受人尊敬和爱戴,那肯定这人是真善良,任何人绝没有获取欺世盗名的可能。对任何一人的评价和认识,都反映了一个人的本质。不必怀疑它的真实性。也许有陌生人,也许相处时间不长,不是太了解,但任何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是哪里人,一听口音就猜个###不离十。你是来自哪个家族,有什么名声,在家乡如何,为什么到了这里,不出一年,就会被人摸个底清。你在家乡做了恶事,披了恶名,想改头换面重新来过?门都没有。再说,彼此24小时X 365天X  N年的全接触,任何一点言行不一,任何一点不符合常规常情的地方,都会被人发现。虚伪假装犹如太阳底下的朝露,一刻也存活不了。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适得其反。真实用心掩饰不住不说,又落了个虚伪的恶名。总之,一个人是什么品德,就做什么样的人好了。主观上想改变什么是徒劳的。人们对你的评价认识不会差毫发,总是恰如其份。

人们对你的评价一旦达成共识,你的名声就与你形影不离了。这直接导致了另外一个结果。这个名声会陪伴你一辈子,跟你到天涯海角,并且义无反顾地由你的后人继承。这种固定的环境,几乎使空气都变成了你的熟人。一个人的名声在无声无息之间便传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这个扩散器就是每个人的嘴,你在此地干了什么,为人怎样,只有邻居知道吗?非也,每一个邻居、亲友都是播种机都是共振器。谁没有几个亲戚朋友熟人老乡遍布四处?出外走亲戚串门办事,茶余饭后闲聊之时,就是各种信息交汇之时。好人善行,恶人奸行,凡其感兴趣的你的一切言行故事,都会被他一一道来。是褒是贬,就看他对你的态度了。亲戚有亲戚,朋友有朋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架不住嘴多时间长,只要你干了点坏事,全天下人就都知道了。这种共振的威力,闲言的波长,非一般人所能体会到。全国犹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亲身经历是不知道它的厉害的。你虽从未到过某地,但不等于某地的人不知你的一切。你不到那里,别人不能把你怎么样,恶名或善名也没什么作用。你一旦来到了这个陌生之地,这个名声就派上用场了。看看《水浒传》等老书,就会发现这种名声传的有多远、作用有多大。

宋江,一个又黑又矬的汉子,说文无文,论武无武,双手几无缚鸡之力,一百单八将中,拽出一个都比他强,为什么大家会让他当这个头呢?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的仁义善良。谁有所求,不论认识与否,不管关系怎样,只要能帮上忙的,谁说话都好使。不会记仇,心胸宽广,与人相处义字当先,一切先为别人着想,这为他挣得了及时雨、呼保义的大名。这名声一旦形成,就会飞出宋江所在的小小家乡,被各路英雄好汉挂在嘴边,记在心里,传播到江湖中去了。宋江屡次大难不死,全赖这远播在外的名声。虽未曾谋面,但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了,都是内心无比仰慕,渴望相见,恨无缘矣。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还能不遇难呈祥吗?宋江能让各路豪杰顶礼膜拜,心服口服听命于手下,皆赖其仁义之德,如雷之名。

天下英雄,平民百姓,为什么不崇拜钱?不崇拜权势?不崇拜文武之能?单单崇拜这种仁义之人呢?这就牵涉到道德的第二个条件,这个环境的第二个特点:权势、金钱皆依靠不上。

全天下的人每天都在为啥忙?怎么能说权势钱财无用呢?有钱有势大权在握,流须巴结的人、攀亲认友的人何时都少不了,古语有云: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势力越大财富越多,就越不会缺人。你的困难,就是别人苦觅难得的良机。所以,各种各样的需要、困难、危机,也就不在话下,自会有人主动提供自愿的帮助。如此这般的待遇,怎能说权势金钱依靠不上呢?

让我们先从权势说起吧。

权势有什么用呢?最大的用处就是能让人顺从听话,可以说啥是啥想啥成啥,想让下人做什么,他们就得做,想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得怎么做,谁敢不听?中国官场上曾流传一段话:说你错,你就错,不错也错;说你不错就不错,错也不错。这句话揭露了权势的真嘴脸,他就是标准就是真理的化身,即使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也没人敢说他错了。权势又有什么好处呢?最大的好处是给自己带来自由。自由是啥?自由就是想吃啥吃啥,想喝啥喝啥,想穿啥穿啥,想干啥干啥,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自由来自于别人的顺从:自己有什么享受,自己有什么爱好,自己喜欢什么,这就是下人努力的方向,就是下人图荣华富贵的捷径;自己不喜欢的,自己厌恶的,自己轻视的,就是下人的忌讳。自由就意味着没有难事、没有危机、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你想让一个人充分地暴露他的本质吗?给他自由好了。

以上说的是权势的长处,权势也有短处,也有缺憾的地方,那就是,权势离不开别人,严重依赖于别人。权势的存在,是以外人的存在为条件的。没有其他人的存在,权势就是个零。一个光杆司令跟一个乞丐没什么区别。一个国王有军权有政权有制定法律的权力,只有这些权力在手,才能说有实权,才能真正统治天下。但是,军权并不是通过军符来体现,而是通过听话的官兵来体现,国王的旨意、命令不能直接发挥作用,而要通过听话的王公大臣起作用,法律制度也不能自己发挥作用,还是要有听话的人认真执行才可以。在太平年代,这一弱点显示不出来,国王靠人财物大权的独揽及法律的严惩、军队的镇压可以维系这些人听话,他们愿意与否,都无关大碍。但,这并不等于说,人们的愿意与否就不重要了。人毕竟是人不是物,不是死的钱币,人有尊严,人要吃要喝要活命,有个性,有是非善恶,听你的话,那是为了这碗饭为了养家活口,如果这碗饭保不住了,或者让我付出比这碗饭的价值大得多的东西如生命,那我就要考虑考虑了。如果你倒行逆施,为所欲为,整日寻欢作乐,酒池肉林,滥杀无辜,亲小人远贤臣,专干手下人不喜欢的事,专干天下老百姓痛恨的事,让这些手下人都恨你,对你离心离德,老百姓怨声载道,人人心中不平,上下都怀有怨言、愤怒,那麻烦可就不远了。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三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次旱涝之灾,总会涌现出一些饥民风潮,一次偶尔的严刑峻罚,也会激起一次陈胜吴广式的暴动,但只要平时民怨不大,大多数人虽有抱怨但却不愿意为此放弃已有的一切去造反,那么,这风这浪就是小风小浪,兴不起大浪。如果天下人都怨气填膺,愤怒难平,已经没有活路了,恨不得你早日垮台的话,这小风小浪就可掀起大风浪来。毛主席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一星之火,何以能燎原呢?天大旱,干柴遍地,干燥无比,只有具有了这样的环境,才能一星之火便可燎原。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