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勒俄地:大凉山往事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9部分(第2页)

踩别人的影子犯忌,彝语中的影子和名字、魂是一个字,是人的魂,不能踩。樱子说。

魂怎么说,用彝语?我姥爷问。

依。樱子说。

说完,脸上微微一红,接着往前走去。我姥爷看见已走在最前头的两个彝人,果然互相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以免踩着对方拖在地上的魂。他脚下的路已变得难行,一些藤条荆棘不时伸到路上,草丛之间不时可见一块块凶鬼祖妣,两个彝人把大裤脚外边系吊在腰带间。有一次他抬脚想踢开一块挡道的鬼板,樱子正好回头看见,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叫他别踢,说做过法事的鬼板草鬼千万不能碰。一口气走了十里地,路面变宽,老彝人才停下来说抄近路走,可以超过河边的那个寨子,夜里赶到下一个寨子。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很快又停了。樱子再一次要让马,我姥爷一推再推,说哪有大姥爷们骑马女人走路的?

小彝人笑起来说,你们两个一起骑!

老彝人对小彝人叫道,莫乱说。

我姥爷和樱子也忙推说要不得,马受不了,都不再提骑马的事。于是,一匹雄壮的马便自己默默走着,背上托着樱子的军用行包和我姥爷的褡裢,老彝人那句话反而使我姥爷觉得自己跟樱子的关系莫名其妙地靠近了不少。一老一少两个彝人渐渐走到了前面,再过一会竟把我姥爷和樱子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小彝人唱起歌来,一个唱完,另一个接着唱,听上去十分开心。晴空万里,山野渺无人迹,几里路程很快又甩到了后面。这时,我姥爷又瞥见了身边樱子微微发红的脸,心里的许多话变来变去只说出一句:“我二弟还好吧?”樱子好像也早有很多话想告诉我姥爷,马上答道,“你来大凉山,土匪跑到西昌找到团座,说在路上找不到你,他们就一些人分头找,另两个人日赶夜行去西昌报信,生怕误了事。团座急得要死,把报信人扣了,一声令下拉出来好些弟兄朝这边奔来找你,找了两天没找着,就分头找,他也出来找你了,我就找到了卖你的那个地方。”

你真行,一找一个准。

我熟悉那个地方,有一种预感。

我一直在勒俄地头人家里等你来找我,可头人说他也在等你,说你不敢去。

我去了那个寨子好几次。

我怎么没见着你?

我没进寨子,只找放羊娃和别的娃子问你出没出事,问完就返回小镇,第二天又去问。

你们几个官军还怕他们?

他们三个是我后来找到的,就算跟我一起,我也不会进那个寨子。

那天你带了那么一大群彝人来救我,你真行啊!

我跟他们熟,他们有时去西昌也要找我办事。西昌那边,红军要来了。

红军要去西昌了?

还没到,快了,已经到了云南那边,西昌都乱起来了。

第41章 露宿山野之夜

我姥爷转脸看了一眼樱子,还想跟她说话。但樱子似乎已没这种想法,说完后只顾目视前方,默默行走。她的侧面挺好看,嘴唇和鼻尖微微上翘,尽管穿一身肥大的军装,但胸部和臀部在一层黄布里圆鼓鼓的,剥开来看必定是挺大的那种。我姥爷心想二弟这家伙真行,不仅有这么个漂亮的手下,还派她专门来接自己。前面路口一边的树上挂着一条死狗,两个彝人在等候。我姥爷走上前要越过去,老彝人大叫一声“快停下,走不得了!”我姥爷几大步退回来,发觉刚跟上来的樱子,眼里也有惊慌。老彝人望着树上的死狗说,前面就是仇家的地盘,彝族从不打狗,万不得已才打。那条狗是仇家打死的,肯定被对方的毕摩念过经发过咒,冤家遇狗就死。

荒山野岭,我姥爷面对吊在几米外的死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彝人不再说话,退回一段路,改道沿河边绕行。樱子拉着马跟上,我姥爷也赶紧跟上去。老彝人回过头跟他说,本来直接穿过前面的坡地,就能下到一块平坝上,现在只能避开仇家的地盘。一行人绕着路,经过一片树林时,树上突然掉下来两块鬼板,粘连着血迹、草和鸡毛,板子上用血和木炭画着几个小人,另一块上画着鸡羊一类的动物形像。两个彝人见了惊呼一声“阿啵啵!”朝地上连吐几口唾沫,迈开大步仓惶跑开。樱子也脸色大变,招呼着我姥爷疾速离去。“不要怕,你没得事,第一个看见鬼板的人才容易被鬼带走。”她说。

樱子的话声与身边的河水声搅和在一起,已听不大清楚。河面并不宽,但水流挺急。走着走着,又见到施过巫术的死狗吊河对岸路边树上,使一老一少两个彝人战战兢兢,不敢越过。绕过河湾,一行人往荒原而去,我姥爷回头想再看一看死狗,却望见那三个带枪的兵掉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趁人不注意,黄昏忽然来临,天色一下黑下来,似乎山里根本不存在黄昏。我姥爷第一次感觉到进山已有些日子,漫长的凉山之途,时光转瞬即逝。不觉中,小彝人不见了,身边只剩下老彝人跟樱子边走边说话。等小彝人追赶上来再出现时,我姥爷才想到,他一定是跑到仇家地盘上放咒板去了。只是小家伙什么也不说,老彝人也不问,我姥爷更不能问,可能捣鬼这一类法事就应该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翻过一道山梁,远处响起阵阵雷声,扯起道道火闪,还下起雨来,我姥爷心头一震。

在北方,春雨贵如油。在大凉山,春雨同样不会随随便便从天而降。难道毕摩交给小彝人施放的鬼板真那么灵验?毕摩做的那个法事,是招风引雹咒,现在下雨了,再等等,看看是否真有冰雹也会自天而降。我姥爷裹上雨布,雨帽一拉盖在头上,樱子也取出军用雨衣穿上。两个彝人不怕雨,既不躲雨也不用东西遮挡。路边树林里传来哗哗哗的声响,好像有什么活物在跑动。两个彝人越走越快,眨眼间已远远跑到前面,闪电中的背影像鬼一样。小路上乱石嶙峋,樱子手上牵着的骏马,白天看上去是匹好马,走起夜路来四蹄磕磕绊绊,弄得她不停低声叫喊。我姥爷想帮着牵马,樱子不干,他动起手来,争抢缰绳。樱子想躲避,被我姥爷抓摸到双手,还被他粗壮的手臂和宽阔的胸怀围抱了一下子。樱子空了两手,在黑暗之中可能看了一下山外来的这个男人,强行得手的男人。我姥爷看不清身旁的樱子,牵着马一路不语,寂静无声的女人使他浑身热血翻滚。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42章 露宿山野之夜

雨点迎面落下来,由小变大,由缓到急,好像夏天的第二场雷阵雨要来了。我姥爷想回头看看远方,那一片被做了风雹法术的地盘上是否降下了冰雹。冰雹从来只在小范围下,而现在他们已离得很远,即使风雹交加也不得而知。前面出现了两个彝人,多半已去仇家地盘上投放完咒板。我姥爷问老彝人跑哪里去了,老人说,“米地啥子,我们只管走路。”

由于绕路,他们上了山,两个彝人什么时候又不见了,直到爬上半山腰,才又发现两人正在前面等待。见面后,几人继续上山。夜色里,在一块巨大的石头旁边,两个彝人生了一堆火,往地上一坐,从皮口袋里取出几个木碗、一把瓢和一大包东西。樱子也从马背上的搭袋中取出酒肉摆在火堆旁,又取出食物去喂马。耀眼的火光中,老彝人为我姥爷和樱子递过来一碗冒尖的炒燕麦面,小彝人从什么地方舀来大瓢冷水,给每人淋水洗手,然后又去舀回来一大瓢。老彝人说先随便吃点,填肚皮。我姥爷端着碗不知怎样吃,只得照着樱子的样子学,先在炒面冒尖处刨出一个窟窿,倒入一些清水用手指轻轻调拌,边吃边调,吃掉大半时又加冷水,把剩下的炒面调揉成团吃掉。最后碗转着圈,用舌头舔光。

老彝人对我姥爷说,这是长在最高山的上好燕麦,好不好吃?

我姥爷有生头一回吃炒燕面,根本不知道嘴里是啥滋味,打着饱嗝连声说好吃。

小彝人说,吃炒面长劲,背炒面耗力。

两个彝人也各吃了一碗。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