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长大
登录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6部分(第1页)

如今的姑娘,至少是二十岁的叶春萌和白骨精,不太有机会卖身葬父,也并不大可能被歹徒劫持,今天当众所遭遇的毫不留情的呵斥,在于她们,真的是长到二十岁所经历的最大的尴尬和窘境,而将她们带出这个窘境的程学文,之于她们而言的意义,也就不低于给了孝女葬父银子的公子、解救了人质的英雄干警。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叶春萌对程学文那种欲说不能欲罢更不能,总是带着一丝忧伤的爱恋,陈曦觉得那是美女被追求惯了之后,为了追寻那种“不可得”的哀伤而自寻的烦恼;而当发现对周遭所有人都不屑一顾的白骨精偏偏对程学文有着让人不可置信的温顺乃至温柔的态度,陈曦在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个特别龌龊的怀疑……不会是程学文利用少女纯情,占了白骨精什么便宜吧?

长大 第三章4(1)

如果真的有上帝,如果人间的一切确实都由上帝做决定的话,那么这天早上,上帝一定忙中出错,把陈曦和叶春萌属于这段时间的“安排”给放混了,以至于让满心想当个好大夫的叶春萌遭受羞辱,被赶出手术室,而整天在脑子里琢磨怎么装病请假混过实习的陈曦,成了顺利跟进手术室的唯一女生。

站在脚凳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正在进行的剖腹探查手术的陈曦,困得眼皮打架,此时她多么希望被赶出去的是她啊,那么她一定一出手术室的门就飞奔回宿舍,固然被骂很令人尴尬和羞怒,但是这样的尴尬和羞怒如果能换回蒙头大睡半天,那么她宁可被骂。

更何况,从这第一台只能算是站在凳子上观摩的手术开始,陈曦已经隐约地感到了不妙,她的小算盘打得恐怕有所误差,这外科的实习,比她设想的要远为严酷。

这台手术的主刀原本是主治医生江西平。

周明则站在江西平和麻醉师之间,看着手术,一直在问问题。被提问的对象包括了做第一助手的住院总大夫李波和二助的住院医胡原,当然,也包括学生们。从病人的肚皮尚且完整的时候,他开始问李胡二人,病人在急诊所查的病史和体征的检查,现有结果的血生化分析,在肚皮被划开的同时他上去矫正了一下胡原的持刀手法,并且以“学生”俩字打头点明提问对象,问方才师兄们说的体征与检查结果提示哪些有可能的问题。

陈曦对那些问题有一半没听进耳朵,另外一半也基本如听天书。陈曦的成绩虽然不好却也不算差,但是成绩不算差不见得意味着知识学得不差,通常不到试前半个月之内,陈曦很少正经看书。她经常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她还说学习这回事,也跟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平时天天上自习,到考试时候气儿就泄了,好比说刘志光。

叶春萌说你真能鬼扯,你怎么不说咱班前三名都天天上自习?陈曦立即说那是因为他们的气儿本身就比我壮,泄了一半儿剩那半儿还是很充足,我气血本亏,就得攒到最后爆发才行。

陈曦这种学生最愤恨的就是搞突然袭击进行随堂测验的老师,但是好在这种随堂测验都没工夫按照正经考试那么监考,她总是能左顾右盼地打点儿小抄蒙混过关,而随堂提问——上帝保佑,这种变态的事情在大学课堂上终于是不存在了。

然而,现在,中小学的噩梦竟然重现。陈曦隐隐然地为今后几个月的生活担忧。

腹腔完全打开之后,也许是为了不影响脑门已经冒汗的老江,周明终于是消停了会儿,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错位而已经被网膜包裹住的小肠,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一句:“江老师,动作轻柔点儿。”

被叫做“江老师”的老江,冒着汗点头,而后不到五分钟,就碰到了一根小血管,血一下漫出来,老江第一反应是抬头求助而紧张地望向周明,李波在这时候飞快地把血管扎住了。

这个小小的意外让几个学生都吓了一跳,刘志光还“啊”了一声。周明瞥了他一眼,说道:“这种剖腹探查找原因的情况,碰到因包裹而移位的血管是常事,动作要尽量轻柔,并随时做止血准备。”

老江额头的汗水更密了,握器械的手也开始发颤。他是被时代耽误了的那批人中的一个,学生时代所受的训练不够正规,四十五岁了一直还是不能做太复杂的手术,如果近期还是过不了手术关,年纪再大就更不可能了,也许就要做一辈子的主治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长大 第三章4(2)

至关重要的手术考核就在一个月后,为了最后的突击,最近但凡有相对复杂的手术,李宗德都暗示收了给他让他主刀,而让周明或者韦天舒在旁把关。只是这阵子突击的结果一直效果甚微,几乎每次,最终都要替换主刀。

终于,几分钟后,他再次碰到了血管,手忙脚乱地结扎居然拉断了线,当李波打完了那个结之后,他近乎痛苦甚至卑微地望着周明摇了摇头。

周明接替了老江之后,就再也不用顾及“安静的环境对主刀医生操作的影响”了,他手里一直没停,问题也就再也没停止过,而且必然以“学生”开头表示这个问题的归属。

学生们在今日还不太懂手术,虽然大概地觉得跟老江对比,他的操作透着熟练沉着,并没瞧出所谓从如今国内的学术泰斗到住院医所公认的“看周明做手术,就是个心旷神怡的享受”,而只是感觉到被他的一个又一个问题问得尴尬。

至于学校通讯社某个学生通讯员写类似临床医院专家系列访谈时候写的“他的手术让人感受到美——也许就是属于音乐的节奏”,陈曦就觉得纯属写稿的人有点癔症了。

总之,无论是心旷神怡还是艺术的魅力,陈曦都感受不到,她就觉得眼花缭乱。解剖图谱上位置分明的脏器位置血管走形,不到考试前几天她都记不准,更何况眼前血糊拉搭地红彤彤的,再混着些大便的黄色,模糊的一片。

周明跟李波、胡原不停气儿地操作,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迎面而来,陈曦只觉得眼前模糊,带了口罩更是呼吸不畅。在那一刻,陈曦就想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甚至在此水中养了鱼——才会考见鬼的医学院。

为啥不上文科班呢?听说北外的姑娘们上课经常就是欣赏个西方文学甚至赏析个电影,讨论莎士比亚的戏剧。那才是艺术,这又是血又是粪还有淡黄的脂肪粒粘在自己的袖口和手套上的境界跟艺术有嘛关系?

当然,陈曦也不该把自己对此刻的不满归结于此处不够艺术,那就太把自己拔高了,更实在的是她羡慕她们有双休日可以逛街买漂亮的衣服裙子打扮——就算她对打扮的兴趣还没高涨到那个份儿上,也可以拿那个时间去看电影或者在家打游戏睡觉。

“那个女同学,”当陈曦正沉浸在幽怨的情绪中愤懑以及伤怀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被点名了。这个屋子里除了手术护士和毫无知觉地被折腾着的病人之外,只有她跟“女”沾边。陈曦稍微思索了一下,明白周明的所指不大可能是她们两个,于是只好心中忐忑地答应了一声,并在此时发现他们已经完成了手术探查,开始关腹腔了。

“你在看电影吗?”帽子下面口罩上面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是善意地看着她,她愣怔地“啊”了一声。意识到他的所有问题,大约王东回答了有小一半,而其他同学或者回答了或者至少也表示自己在听,试图在答,只有她的思维已经奔逸回了高考填志愿的时代。

陈曦想说这么枯燥而血腥的电影即使有,她也不会去看,当然,她不敢说,只好低下头去。

他从手术台上撤了下来,把最后关腹的活儿留给了老江和那两个助手,中间让胡原把已经打好却不太规则的两个结拆掉重来。他向学生们走过来,对陈曦说:“刚才在手术台上的人,至少都在过去的三十个小时里工作了二十六个小时以上,如果他们都没梦游的话,你没有理由站在这儿梦游。”

陈曦再次点头,心中期待着手术结束,她可以回宿舍床上做梦。但是她瞧见周明摘了带血污的手套,拿起墙上挂着的电话:“急诊科,我,周明。有没有阑尾炎或者疝气的病人?收了,下午手术。收,有学生,我找手术室说。”他说着按了下电话,再拨了个键,“主任下来了么?对,那俩女生。程学文接了?好,那我再分俩过去给韦天舒,回头把教学要求给他们送过去。”

他说完回头,先对组长王东说:“你理论知识记得不错,逻辑性也不错,待会儿回去把阑尾炎那章再好好看看,下午跟着李大夫胡大夫做台阑尾——李波,让他备皮,注意他的操作。其余的,下午跟我出门诊。一点半。”说罢,就径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