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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妓女也兼职道学先生了?
“荷衣她——她已经是——”云娘脸色红了又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道,“荷衣姑娘烧刚退,还是加件衣服吧。”
衣服——目光落在云娘转身捧过来的衣服上,风落尘操劳一日一夜不曾合眼、本已憔悴不堪的脸上,猝然失去了最后的血色。
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是与她的脸色差相仿佛的素白之色。
大盛皇朝最普通,最常见,任何平民百姓都可以使用的衣服颜色。
但即便是贵为明王、睿王、南安王的皇族贵胄,也绝绝对对不敢如这件素白锦缎的袍服一般,以同色的丝线在前后绣了八条翻腾的五爪云龙之后还嫌不过瘾,意犹未尽地在衣襟里面绣上第九条。
九现云龙,张扬五爪。
九五。
至尊。
那件包裹着昏倒在她怀里的柳荷衣的男子袍服,放眼整个大盛皇朝,所有人也只能是那唯一的一个。
那个明王、睿王都迟疑一下呼之为“二哥”的男子,那个就算是已经告老致休的一代名医,闻听召唤也要夤夜奔波而至的男子,真实身份,根本不必再加猜测。
那让她做梦都想不到也不敢想的人,就是众所瞩目的皇朝第一名妓柳荷衣,失身的对象吗?
这种对象——荷衣,她早已经当做亲生女儿疼惜的荷衣,对此又是如何打算的?
柳荷衣在笑。
倚靠在垫高的枕头上,弯着嘴角,笑出那老江湖兼相斥同性也难以招架的千娇百媚。
“云娘,我饿了。”轻悠悠的声音轻悠悠地穿透房中瞬间沉闷得无法呼吸的氛围。
“我想吃如意居的蜜汁莲藕,快兴楼的荷叶鸡,醉香斋的醉香千金翅,还有一品轩的一品芙蓉燕窝羹——京城出名的饭庄酒馆以及招牌菜还有哪些?哎呀,看我病的,什么都记不住了——那就这几样先将就吧,其他的等我想起来云娘再去买好了——”病中的皇朝第一名妓慵慵懒懒的声音较平时略显低沉沙哑,但依然美妙动听如这世间最悠扬的九节洞箫,只是进入目瞪口呆的云娘耳中,一字字一句句却都成了惊涛拍岸的铜板琵琶。
病得什么都记不住了,却这么恰巧点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酒店的名菜?
她云娘三十出头的年纪,勉强还算是身强力壮,这一圈环城跑下来,也至少可以累掉三斤赘肉了。
“荷衣姑娘——”她——她会多言又是为了谁呀?
“要热的啊,凉了不好吃——”一口气说多了话的柳荷衣闭了眼睛喘息着追加着要求。
“还不快去!”看到床上闭着眼睛睫毛颤动的柳荷衣抓住床沿的手指透明得几乎在下一刻就要变成水晶,风落尘咬牙切齿地在旁边道:“他们姐弟之间顾及那么多干什么,咱们这里是妓院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抬高声音叫道,“小兔崽子,荷衣要见你,快给老娘滚进来!”
正对着“枕荷居”的房门打开时,先于那眼睛通红、脸色灰白的少年的身影进来的,是空气中弥漫未散的硝烟味道。
风姨娘盯着与进房的风飞扬擦身而出的云娘那谨慎小心的关门动作骂道:“小王八蛋,什么宝贝东西,连老娘也不给看!十几年白养你了!”她的养子却充耳不闻她的骂声,只是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缓缓走向那喘息过后,笑意较方才稍敛,眼睛却远比方才更亮的女郎。
既然柳荷衣没有要求她回避,风姨娘便占据了床边的位置不肯移动。让他们姐弟见面是可以,现在的情形下,让他们少年男女单独共处,还是算了吧。
云娘那隐晦表达的顾忌,她也并不是真的没当一回事。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妓院老鸨而已。
而且,她好奇。
什么样的东西,让她那越长大越别扭的养子不肯医治身上的伤痛,也要第一时间亲手交给柳荷衣?
又是什么样的东西,让名动公卿、见惯珍宝的皇朝第一名妓,流露出她从未见过的激动惊喜?
连接盒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连累她鼎鼎大名的风姨娘都被柳荷衣那小心翼翼拆盒子的样子搞得屏住了呼吸。
黄杨木的盒子还没有上漆,也没有任何精致的雕刻,还保留着本色的木纹,只是打磨得不见半根毛刺,细致光滑一如盒子中铺垫的丝绸。
水绿色的丝绸间,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镶着未上漆的黄杨木边,空空白白的看不出什么出奇的地方。
风姨娘正疑惑间,柳荷衣已经惊咦了一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拂过那比水晶更加晶莹的平面,平面下,赫然也闪动着柳荷衣细致纤长的手的影象。
夕阳透过窗棂照上去,忽地反射出让人眼花的光芒。
“飞扬——”惊喜地抬起头,伸长脖子的风姨娘却拦住了她看向风飞扬的目光。
对着那满脸的好奇之色,柳荷衣轻轻笑着,将那水晶般的东西捧到了她眼前。
一毫一发,一丝一纹,清晰明白得让风姨娘数得清眼前那忽然出现的瞠目结舌的白痴女人脂粉下掩藏的鱼尾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