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不愿负己（第1页）

皇上想着，这，你总该回来了吧。可他却只等来了一纸奏章，上面写着北魏七王爷偶有异动，身为主帅，不敢擅离职守，望陛下见谅。与奏章一同到的，自然还有满车满箱的新春贺礼，倒是按照规矩来的，丝毫不差。礼到，人未到，这礼里面不是浓浓的情意，而是满满的拒绝。皇上自然是不准的，然而他的圣旨到渭城时，已经是过了年关了。

“七王爷偶有异动”并非托词。实际上，在除夕之夜，合府欢庆之时，白苍狼入内室换衣，便看见了七王爷。白苍狼剑不离身，登时就拔出了剑，可七王爷一句话，便让她收了剑。他和煦笑道：“除夕之夜，合当团圆。”

光阴并不如箭，但两年也就那么过去。白苍狼终究没有踏入帝城一步。但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废帝死了，人们传言他沉浸于悲伤之中，日渐消沉与憔悴，终于在富于春秋的年纪却灯尽人亡。比如朝堂之上，几番任免，旧日之臣已经被清洗干净，三品以上再无逆臣。比如新晋的状元郎才高八斗，深受皇上喜爱，却在琼林宴上出言不逊，直言当年之事，触怒龙颜，被免去状元，并永不录用。比如大将军胡聿上疏告老还乡，成克前去送别，两个大丈夫泪洒长亭，战马长嘶，闻者心悲。摒旧人而擢新近，则庙堂宽而皇威立。退功臣而进文吏，则是非清而国法肃。只是风雨骤，雷霆疾，叫人不能不心惊。

最该发生些什么的北方疆界却安静到诡异的地步。白苍狼驻守渭城与七王爷相对而望，战事似乎一触即发。却相安无事，长达两年之久，这又不由人不深思。

皇上推开尘封的代王府的府门，门柱传来的吱呀声告诉他，这门已经很久没有开过了。不是突然地就想来看看，而是想了很久了，终于下定了决心。这里，只是她暂住的地方。又时隔两年，以为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但的房门，却看见了很多——都是那几个月他赏赐给她的一些东西。有钗环，有衣裙，都是最好的，成套成套的，一来是因为她之前都没有，二来也是他当时对她的补偿。有书画，有古玩，废了她的后位，总觉亏欠，手头有了什么好东西，便想着让人给她送来。她向来不懂古玩字画，也让她学学，免得在帝城被人嘲笑为土包子。他赏给她的，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全丢弃在了这里。

她这么做，皇上并不意外。这些于她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看惯了生死，便看淡了金银。直到皇上看见了妆奁里一块青色的玉佩，那玉佩一看便是廉价的，淡青色，带着絮状，还有白点。像极了自己手中的这一块。皇上握紧了手掌，扯下了腰间的玉佩，然后慢慢摊开

，放在了满是尘埃的桌上。两块玉佩，一龙一凤，最俗的配法，却也是普通人最美好的向往。龙佩在自己手中，原来还有一块凤配藏在了她身上，自己竟然一直都不知道。这块玉佩是白苍狼第一次领了银钱后给他买的，他开始时顺手丢了，是她收着。后来因为这块玉佩，还出了一件大事儿。这玉佩虽然不值钱，对白苍狼来说，却是心头之物。这心头之物，也被丢弃在了冷清无人的代王府。

皇上默然无语地收了两块玉佩，收入怀中。

白苍狼过得如何了？

他竟不知。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他在她府中不是没有眼线。但上次她收留那个大逆不道的状元郎黎奇山，并在深夜秉烛夜谈。他心中不忿，下旨责问。白苍狼不予理睬，反倒动手除了他的人，上疏问道，陛下在臣府中暗设眼线，是否怀疑臣下有二心，若疑臣下，则当下狱命有司查察，若非如是，臣窃以为陛下此举有失。

两年过去，宛如仍未有孕。她两次贵为皇后，却一直明白，她在天下人眼中，始终都只是一祸水罢了。对于废帝是，对于现在这个皇上也是，让自家男人身败名裂，又让另一个男人断子绝孙。她不像以前那么在乎世人的看法了。纵然四面都是骂声，只要有一方可避风雨的小屋，她便可以无视。

“若负人心，自有天谴，何必流放此心？”宛如朱唇轻启，妙语如音。

“她，放下了。朕，放不下。”有一个人曾经拿生命来爱你，你便倾尽此生也无法回报，更无法比较。

“陛下只是在恼她不肯见你。”

“过了多年，朕才知当年她与我谈论你时的心境。这……不好受。所以，你不该与朕谈论她。”

“当初，白将军不得不与陛下论我，是因为陛下。今日，臣妾一样是为了陛下。陛下，山不就我，我可就山。”

“朕对不起她，已然是不可弥补了。朕不会再对不起你。莫再说了。朕召了朝臣，应该来了。”

宛如凄苦一笑，纵然不去见，在心里想着念着愧疚着盼望着挣扎着，就是对得起她了么。就算他不愿再续旧缘，她也该为他纳新妃了。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偌大一份家业，岂能没有人继承。身为皇后，最要紧是贤良温淑，身为女人，她不是不嫉妒。所以才会下意识中提出那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要求。命运总是弄人，最后，她得自己打破他的诺言。但只要进宫的女人不是白苍狼，她便放心。

皇上拒绝了她的好意。世上寻常女人，谁能比得上宛如。世上不寻常的女人，又谁能比得上白苍狼。何况，白苍狼岂是吃素的。太医暗中告诉他，皇后这两年心中郁结，日

渐亏损，恐怕是不能再孕。他厉声相问，太医吐出实情，只怕有人暗中下毒。他命杨庭去查，杨庭告诉他，不用查，不是太后便是苍狼。皇上了然，在宫中能做出这等事的其实只能是白苍狼。最毒不过妇人之心。她救了宛如一命，却生生将钝刀子割着宛如劫后之余心。为人臣子，她不能对他不忠。她不会对他下手，却捏住了他的七寸。

“苍狼……她不是纯心报复。”杨庭不愿在皇上眼中，白苍狼成了怨念成恨的小女子。

“朕知道。她说过，她不会祝福朕与宛如，因为这一段姻缘是偷来的。不是报复，但她觉得我们不好过是应得的。”

“苍狼她这两年活得风生水起。渭城已有北扬州之称。她本身虽无经国纬地之才，却知人善用，代王府一众府吏将属地打理得蒸蒸日上。再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完全忘了过往。”

“她忘不了。”

“陛下，恕臣直言，此言差矣。陛下忘不了她，她却可能很快就忘了陛下。”

“为何？”

“陛下若真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看一看。看到了，便就明白了。”

白苍狼越发地觉得，她的代王府成了收留所了。状元郎黎奇山是她亲笔写书邀来的，可这章华算是怎么回事，抱着孩子怯生生地跟着他身后的年轻妇人又是怎么回事。

“我不会收留你。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回去求杨大哥饶了你。杨大哥不饶你，你躲这儿，也是死路一条。”

章华小声地安抚了年轻妇人，才对白苍狼说道：“白将军贵为藩王，连收留一旧友也不可么？”言语之中，没有半分求怜，峥嵘之间让白苍狼发觉他早不是少年，而是一青年男子了。

“你与杨大哥之间，我从未认同，不假。但他待你如何，你心中自己有数。你瞒着他做下这等事，让他如何想。”白苍狼一直担忧的是，杨大哥最终会将章华弃之一边，结果却是章华瞒天过海，好大的胆，不但娶了妻，连孩子也生下了。杨庭从来不是什么讲求仁义的迂腐君子，他做事，只凭自己高兴，一向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现在，章华让他不高兴了。

“他多年来，将我视为仆役，我又该如何想。与胆色无关，我一堂堂男子，终不能一辈子受人眼色。何况，我江南章家，仅仅留存我一脉于世，仇是要报的，妻是要娶的，子嗣更是要流传的。”

“章华，你不可以什么都想要。”利用杨庭，为他报仇。又瞒着杨庭，娶妻生子。

“我就什么都要了，那又如何。人生于莽莽红尘，不过几十年，我不愿意委委屈屈，吞吞吐吐，更不愿意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干不净，不尴不尬。我宁负人，不愿负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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