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任天涯（第1页）

小荷才露尖尖角。岸上牡丹与芍药争奇夺艳，池子里荷叶却是悄悄地展开了，连荷花也有了翠生生的花骨朵。她只说渭城种不了荷花，不成想却是势头良好，可见很多东西是想不到却做得到的。只要有人愿做敢做，一做竟然也就成了。她不是善于赏花之人，也没有特别喜爱的花，对所谓的花之君子莲花并无太大感觉。圈出这一方塞北园林，收拾出这四季春光，却真的能有几日消受？荣华富贵刻骨毒，白苍狼时而也会头脑抽筋，想想，若是离了这富贵，她会如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单是富贵。当一个人从你的生命中出现到慢慢变得重要，你发觉他对你很好，这时也很难戒掉。

“为一城之主，保一方安宁。这一点我至少做到。”白苍狼不知是说与章华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晚饭时，依旧是听黎奇山讲诗论史。各国的历史，她是熟悉的，却只限于战争权斗，并不知还另有一种温情脉脉又赤胆忠心的历史。黎奇山原以为是她爱慕风雅，后来才感觉到，她不过是在政事之余当作故事与闲话听听，缓解下一日的劳累。

掌灯后，白苍狼想起要看一份一年前的邸报，却从邸报中落下一张小笺来。上面小字几行，信笔涂鸦。

桃花梦中春睡重，暖光微雨，芳草满河堤。能几许，便狂风乱卷飞絮，一任天涯去。然诺重，君不记。

白苍狼看了，才想起，似乎是一年前的旧作。不知所云——她在心中下了评语，顺手便扔进了废纸筒中。什么承诺不承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爱早已走到了尽头。从前她望他事事顺心，不惜委屈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去，后来，她让他事事不顺心，不惜冒着触怒帝皇的危险。在恨的深渊中，她无法自拔。但终究有人递给她一只救她于水火的援手，她几乎没有犹疑，就抓住了这只手。多年战场烽火锤炼，使得她幸免于堕为凄楚幽怨的弃妇的不归之路。她到底还是那个白苍狼，一个不同于其他女人的女人，即便经历诸般坎坷，也没有毁在一个男人的手上。

渭城上下一片祥和之中，皇上也已启行。

近乡情怯，他明知自己是有些期待，同时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他没有足够的信心，曾几何时，她从不让他操心。不管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只

要他回头，她一定在，等待他的归来。现在，距离不是这千里之遥，也不是这数年之隔，甚至不是他身边的宛如，而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再。由于对她的不可知，他也不确定此去见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只是知道，自己很想见她。想见她，便就去见了，哪需要那么多理由，哪需要那么多目的。对于白苍狼，纵然两人之间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他也是喜爱的，与男女之情无关，只是觉得她很好，值得喜爱。他慢慢明了她的爱，因为战场之上生死难定，在不知有没有明天的时候，人总是不计后果。他享受了她的爱情，也不可逆转地让生命中慢慢地充满了她。因为宛如，自己对她是绝了情。没了她，他的世界塌了一角，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地不满东南，水潦尘埃归。关于那一次选择，他想起时，时常会心痛，却终未后悔。男人大约都是犯贱的，女人一直在身边付出所有便不知珍惜，只有自己费尽千难万苦辛苦得来的才算是宝贝。有得便有失，弄到白苍狼恨他的结局，他并不唏嘘。他认了，是他对不起她在先。他来，也不是为了挽回什么，只是真的很想见她了。

一切迎接的事宜都准备好了，白苍狼便不再费心，而是如同往常一样，在每月之末，带着人去了边营巡查。

女人的心思难以琢磨，她们虽然柔弱，却为了爱情，可以强韧到泣鬼神的地步。她们可以为了一个男人，付出一生，也会为了一个男人，整日不思其余。但爱情在某些不可避免的场合，终会失色。有些女人便如同花儿般一样枯萎，此生芳心自闭，再也不见阳光雨露。有些女人会移情别恋，却总还是记得那个感她至深的男子，在两段感情之间痛苦挣扎，自己也分不清对错。而有些女人有着一颗睿智而明慧的心，她们把过去的情感深深埋藏，任它自行腐烂，不再看上一眼。而另有一些女人，她们寻求新的感情，多多少少只是为了忘却之前的那个人，是覆盖也是替代，她们始终都记得她生命中最爱的男人是谁。

白苍狼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种女人。而且对于一般女人而言，若是风调雨顺无灾无难，世俗里力量强大的桎梏让她们本没有什么机会遇上第二个男人。白苍狼则不同，她的身边有着各种优秀的男子，每一位都有值得让人

去爱慕的优势。她不再怀疑，当初和他们中任何一人在一起，现在都会有美满的生活。即便不是甜如蜜糖，至少相敬如宾。她也不再怀疑，自己是一个值得人爱慕的女子。她不会绣花，也不会歌舞，却上可提剑杀敌朝堂论政，下可洗手羹汤敬奉公婆，中可操持家务交往亲朋。所以，当七王爷出现在她的面前，并表露心迹之时，她几乎没有犹疑就做出了决定。她知道那时她对七王爷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是棋逢对手的相互敬重以及对他曾经救她数次的感激。她当时的想法异常简单，她不喜欢那时的自己，她伤宛如伤皇上，自己的心中又何曾好过。她不愿看见那样的自己，而七王爷在适当的时候出现，给了她改变的契机。

关外有风雨大作。与渭城相对峙的牧野城，狂风不止，天色铁灰，黑云压城，仿佛大雨眨眼间便会倾盆而下。路边的大树岿然不动，但树上枯干的枝桠却被大风吹落，纷纷打在大街上。旷阔的大街上并无人烟，连店铺也都半掩上了门，伙计们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等着大雨下落。只有一个人行走在大街上，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在北国，风俗与南国并无太大差异，比如红裙只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和嫁为正房的夫人可以穿着。这女子长相清丽，却也能看出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而是一个妇人。她身上的衣服是上等丝绸，不是小户人家穿着的起。一个富贵人家的正房夫人，怎么会在大雨将至的时候，不带一个侍从地走在边城的大街上。这让店内的伙计着实不解，三三两两地都往那边看去。那女子走得不慢，也不算快。一根从树上折落出的枝桠往她头上打去，她似乎没有看见，只赶着自己的路。但抬起手便拾了去，明明是带着风雨雷霆之势的速度，却被她轻易地拾了去，就好像拨去头上的一片树叶一样。

而距离千里外的皇帝仪仗队里，已经没有皇上的身影。他想起，自己为宛如赶过夜路，是思念更是担忧。而这次，他为白苍狼日夜兼程，似乎没有什么理由。白苍狼在渭城中毫无危险，他只是很想见到她，即便见到她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没有想到，到他赶到渭城时，白苍狼却不在等他，而是在边营巡查。而他等不及来人通传，便直接换上快马前往边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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